长公主见窦太后情绪失落,马上安慰道:“母后切莫过于哀愁,伤害了贵体。”
窦太后得她宽慰,神色稍有缓和,长公主见了,便柔声问道:“母亲还是给我说说表哥哪里让您不满意了吧。”
窦太后瞥了她一眼,一笑说道:“你这鬼丫头倒是忠人之事,非要问个明白,好,那老太婆就给你好好说说,也让那个不开眼的小儿涨涨见识。”
长公主闻言喜形于色,让窦太后完全看在了眼里。老太皇太后历尽沧桑,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恐怕是她受了窦婴的好处,所以才这般卖力。
她也不点破,直接说道:“老身问你,窦氏一脉能够显贵,凭借的是什么?”
长公主马上回答道:“家族之所以能够有如今地位,完全是依靠着母亲的尊贵。自母亲被父皇立为皇后,母仪天下已有数十年,窦氏家族才能因此气势,成为如今大汉数一数二的贵戚。”
窦太后点点头,宠溺地看着她,说道:“我家丫头一介妇道人家,都能看出此间的关键。那窦婴小儿名声在外,人人称贤,却如同睁眼瞎一般,愣是看不出来,老太婆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呀。”
长公主听了,有些不解,说道:“母亲还是没有告诉女儿,表哥哪里没合您的心意呀。”
“哼!”窦太后冷哼一声,而后说道:“无知小儿,不合老身心意的地方可太多啦!哪里是一点半点。”
她接着说道:“老身考考你,你先父皇以何为国本,有时以何理念治理国家?”
这皇室的皇子皇孙全都接受过系统的教育,便是女儿家,也能说上几番治国理政的道理。长公主刘嫖天资不差,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听母亲提问,仿佛如同回到少女时读书学习,父皇母后考校功课的时刻一般。这样的问题她答过很多次,自然难不倒她,只听她从容回答道:“秦末诸侯纷争,狼烟四起,百姓受战火荼毒,流离失所,困顿非常。皇爷爷马背上夺取天下,却不忍百姓困苦,所以定下与民生息的治国方针,以为国本。而诸子百家之中,最能与民生息的理念,莫过于黄老学说的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了。”
她说完,偷偷看了眼母亲,发现窦太后微微点头,表情欣慰,该是自己答得不错,于是便有些得意地说道:“父皇与皇兄向来以孝道为先,自是将皇爷爷的安排奉若圭臬,执行得一丝不苟,而多年来百姓也确实因为无为休养之道,得以喘息,使得仓廪丰足,百姓安居乐业,民间一片宁静祥和景象。连吕氏之乱与而后的七国之乱,都没有影响到这份安宁。”
窦太后听了,肯定道:“不错,两代先皇为人勤俭,待人宽厚,做事做人皆是透漏着黄老圣贤的逍遥,才有了我大汉如今的太平世道,”回忆起先夫与爱子,她眼神中也有了几许温柔。而后,她却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如今彻儿即位,又打算奉行什么治国方针呢?”
她直接提到了少年天子,让长公主却有了几分为难。这少年天子非但是她的侄儿,更是她的女婿,可谓是亲上加亲。但是她也听说过天子即位这一年推行的诸多新政,若是直接如实说出,恐怕母亲不会高兴,因此,即便是得宠如她,一时之间也有些语塞。
窦太后看了长公主一眼,笑着说道:“怎么,不敢回答了,怕老太婆气你的宝贝女婿?”
“姥姥,”提到自己丈夫,一旁的陈皇后也忍不住了,说道:“他年纪小爱冲动,您别和他一般计较。”
“哈哈,”窦太后笑了几声,说道:“果然女生外向,这么快就为自己丈夫当说客了?”
陈皇后脸上微红,转过头去专心拨弄燃香,再不理自己姥姥了。
窦太后也不理她的女儿神态,转过头去,对长公主说:“你不说,老太婆替你说。彻儿即位未免一年,就大动干戈,搞什么劳民伤财的礼制,归根到底,还是那群酸儒的门道。”
长公主与陈皇后还要再说,窦太后却摆摆手,打断了她俩,接着说道:“你们放心,彻儿是我爱孙,我能让他成为天子,自然对他十分满意,他自小便是聪明非常,有些自己的想法,老身高兴还来不急呢。而且啊,老身想,他搞这古礼儒道,恐怕还存着试探老身,看看老身是否真的完全放权给他的心思。”
“彻儿年纪不大,若真有这等城府,还真是我大汉的福分,年轻人敢想敢做,老太婆就让他想,让他做,毕竟,她才是帝国唯一的主人。”
听窦太后如此说,长公主与陈皇后才松了口气。接着,窦太后却十分严肃地说道:“皇帝想怎么弄,就该由着他,但是窦婴这不肖小儿,却不应该参合进去!”
听母亲终于提到表哥,长公主不禁竖起耳朵,专心起来。只听窦太后语气不善地说道:“窦婴这小子乃是受托于先皇顾命托孤,先皇刚去一年,他便怂恿皇帝变更国本,是谓‘不忠’;他知道我延误孔孟酸儒,却要推崇儒道,不惜让我生气,可谓‘不孝’;以他的才智,不可能看不出皇帝新政的用意,却还是推波助澜,完全不在乎儒道盛行,我这推行尊崇黄老的老太婆身处何地,依靠我的窦氏家族,又该身处何地?是谓‘不义’。不忠不孝不义的愚蠢小儿,天下人还推崇他的贤明,真是让老身莫名其妙,你说说,他是不是大大地开罪了老身?”
长公主见母亲又动了气,马上温言抚慰,而后又说道:“母亲也没有和表哥直说啊,若是母亲告诉表哥,恐怕他再尊崇儒学,想必也不会逆了您的意思的。”
窦太后听了,却叹了口气,萧瑟地说道:“魏其侯呀,有小聪明,但时常缺了大智慧。老身可不会跟他一般计较。老身老了,恐怕没有了几年寿元,这窦氏子侄,也只有他窦婴不论本领还是威望,还像那么一回事儿,老身初时生气,后来却看开了,他推崇儒术讨好彻儿,便由他去,未来也许通过这份情谊,还能保住窦氏家族不衰。”
“老身今日生气,不是因为他助力皇帝新政,而是他竟然愚蠢到看不出他门客被杀,乃是有人作局,目的就是让他怀疑猜忌老身,从而破坏窦氏的和睦,让窦氏衰败!老身为了家族,连他推行新政都能容忍,他可倒好,门下走狗死了,马上怀疑到老身头上来了,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幕后之人称心如意了。老身若真要惩戒这不肖侄子,哪里用得着偷偷摸摸杀了他的门下走狗,难道他那走狗,贤明还剩过晁错不成?”
“鼠目寸光,目光短浅!老身怎能放心将家族交给他?”窦太后恨恨说道。
长公主却听明白了,看来表哥门客之死,非但不是自己母亲的命令,而且还是有人蓄意栽赃,意图让表哥误会母亲,让窦家的两大支柱人物心生嫌隙。既然不是母亲所为,她自是能给表哥一个交代,于是便微微放下心来,而后又皱眉问道:“那母亲可知这幕后栽赃之人究竟是谁?”
窦太后听了,高深莫测地一笑说道:“不论是谁,不过给老身演一出闹剧,让我这老太婆有些乐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