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州是个铁匠。
祖上三代算下去,都是铁匠出身,与熔炉为伍,叮叮当当的一辈子。
虽说也是门手艺活,养家糊口问题不大。
可是个中辛苦,也只能自己知晓了。
尤其到了夏日,越是骄阳似火的农忙时,前来制铁犁,买镰刀铁锹的,便越多。
大热的天气,那熔炉恨不得将人都化了去。
所以,阿洲爹并不想阿洲接手祖业。
阿洲爹觉得,读书就很不错。
若是考中了,光宗耀祖,振兴门楣。
考不中,大不了回来做个教书先生,每日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
阿洲爹有次给私塾里送铁具,看那里的先生,只需要拿本书摇头晃脑的在学生里穿梭,听说每月还有不少银钱拿哩。
而且,在那时的人心里,读书识字,便是高雅之事。
家境稍微殷实的人家,都会将孩子送去私塾里。
阿洲爹也不例外。阿洲刚刚启蒙之时, 便马不停蹄的将阿洲送去了镇上的私塾里。
阿洲自幼机灵,原以为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可去了私塾后,却并未如父亲所想的那般。
每隔段时日,阿洲爹便要被唤到私塾里,
倒不是阿洲调皮闯祸,
那先生总是语重心长的和阿洲爹说:不若,给孩子换门课学吧?
之前的时候,好多人读书读的魔怔,整日里除了之乎者也再无其他,
典型的读书读傻了。
若是学业有成,那还好说。
可那鲤鱼跃龙门的,到底还是少数。
好些个没跃出去的,便在原地打转,
除了读书,再无其他特长,若没有家中帮扶的,怕是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
朝廷也发现了这点,为了不让那么多落举的大好青年整日赋闲家中,浪费了现成了人力,便在私塾的学科里做了整改。
每日在主修学术的基础上,适当加以礼,仪,骑,射等等,为的便是不再养出只会“读”书的学生,学的好了,权当是文武双全了;若是学得不好,至少还多了点本事,以后若是学业无路,好歹还有个傍身的本事。
这其中一门学科,唤“制”,因其涉及甚广,所以又唤“杂”科。
顾名思义,便是杂七杂八的制巧工艺。
阿洲的其他学科,均是垫底。
唯独杂科,回回都是第一。
好些时候,别科的先生抽背书本,阿洲背不出来,便被撵到门口罚站。
可每每待先生下了课,想要将门口罚站的阿洲拎回去单独训诫的时候,便找不到人了。
四处询问之后才知道,阿洲被杂科的老师当做宝贝疙瘩一样带走了。
若是杂科先生有课,阿洲便被带着一起听;
若是先生没课,便将阿洲带回自己的休房里,给阿洲单独开小灶。
所以阿洲的杂科越来越好,别科也就越来越差。
后来,别科的先生长了记性,再也不把阿洲撵出去罚站了;
书本背不上来,书考不好的时候,便让阿洲站在屋子里,最后排,站着听。
可那杂科的先生像是在阿洲身上安了双眼睛似的,时不时的晃过来,见阿洲站着,进门就把人带走,一边还不忘义正言辞着:“这个学生又犯错了?我来替你好好管教,你快些上课吧。”
话毕,带着阿洲扬长而去。
各科先生实在无法,逮不到阿洲,逮爹成不成?
所以,阿洲的爹便成了私塾里的常客。
这日,阿洲爹再次被请了过来,
书科的先生将阿洲写的狗啃一般的书帖拿到阿洲爹面前,
阿洲爹虽然不识字,但是阿洲爹能分得出来好看和丑的区别。
不禁咬牙:“这崽子在哪,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书科的先生闻言又叹一声:“我喊你来,便是让你把他给我找来。”
这个私塾虽设在镇子上,可里面的先生却都是实打实的真有才。
好些个都榜上有名,要么是上了年岁才得了功名,早早过了做官了年龄。
要么便是远房亲戚或者族中有人戴罪,不能入仕,
又或者,既有才学,又身家清白,却看不惯官场上那些个尔虞我诈,不屑为伍的。
而杂学的先生,便是最后一种。
杂学先生姓赵,单字一个丰。早些年才名远播,据说也是个书香之家,族中对他甚是看重,早早请了当地有名的大儒做启蒙先生。
赵丰很是争气,书考次次头筹,十八岁时便中了举,谋了官身,好不荣耀。
可官海浮沉,哪是赵丰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能适应的。
若做的好的,惹同僚眼红,不免排挤。
若做的不好,那便是虚度时日,整天靠着那点俸禄过日子。
而赵丰,两种都经历过。
先是拔尖,什么都做的完美无缺,惹的同僚不满,万事都给穿小鞋,栽了不少跟头。
后来便学了乖,老老实实的做分内事,还不能做的很好,必须处在好和不好中间,既不能最好,又不能垫底的那种。
果然,安宁了许多。
可是,那点微末官职的俸禄,也仅靠自己活着罢了。
倘若想买支好些的狼毫,都得攒上许久。
同僚之人,皆私下里做些交易,虽上不得台面,可那日子到底是肉眼可见的滋润。
于赵丰而言,不出头便是他为官最后的退让。
若是再贪的无度,敛财为生,那这官,不做也罢了。
后来,赵丰到了年岁,家里便给物色适龄的姑娘,
一开始听说赵丰为官,一窝蜂的很是热情,
后来又知是个清官,两袖清风,是真的袖子里只剩风的那种,
便都推辞了。
直到后来好不容易有个合适的姑娘,也是官家之女,与赵丰颇是投缘。
那女子模样尚且周正,不算有才,琴棋书画虽不说精通,到底也算是略知一二,但贵在与人和善,哪怕是对赵丰的随从,都是温言温语的样子,丝毫没有官家小姐那骄纵的脾性。
最重要的,是她与赵丰说:为官者,清正廉明,若是违心,与行尸走肉何异?
是以,赵丰那颗沉寂了26年的心,终于动了一回。
二人情投意合,两家也是乐见其成。
早早便过了礼,只待挑个黄道吉日,便能结两姓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