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高长恭回房已有多时,却仍然不发一言,静静的坐着,清疏的眉宇间此时透出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寥落神色,让人心疼。
时间仿佛静止在此,他的沉默不语,让我心中痛极,寒意彻骨,若保不住这个弥足珍贵的孩子,那我的余生将永远在自责中度过,这一世怕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今日是我不好,不该留下你独自一人离去,只是心里难受,怕长姐姐瞧见…也难受……”
许久,高长恭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言语中那股子他极力想要掩饰的痛心之感深深的刺痛了我。
说话之间,他人已经走到了我的床前,伸出双手扶住了我削薄的双肩。
“长姐姐莫要多想,眼下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
一股浓浓的涩意随他声音而来,在我心间蔓延开去,忍不住还是泪流满面,缓缓瞧向他:
“若孩子没了,你会怪我吗?”
“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可以让我怪你的!我只是心疼姐姐,更是痛恨自己无能,没有保护好你……”
高长恭话到一半,言语哽塞,似有千言万语,却无力再说出一个字,那张俊秀如玉的面容上满满的皆是疼惜之色,清亮的眸心深处竟然也闪出了一滴温热的泪滴来。
静待片刻后,他极力调整着自己,对我一笑,低语道:
“天上明月一年到头也圆不了几回,你我凡人又岂能够做到事事圆满?姐姐切记,莫要太过于自责伤了自己,孩子一定保得住,相信我!”
“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在栈外候着呢!”门外的声音介入了进来,我不明所以,一脸疑惑。
高长恭应声之时,神色已经恢复,打发了门外的店家,回头对我小声说道:
“此地离周国宫围太近,不能久留,你身子不便,再不能骑马劳累,我出去打听了一下,五里之处,有一村落。虽然荒凉了些,但隐藏在那里,倒是能避人耳目,不怕周军来査!”
我向他点了点头,心里阴郁的荒凉一扫而空,盟誓白首,携手终老,昔日的言语,他终是没有忘!
天还未亮,我们乔装打扮了一番,上了马车,顺利出了城门。
车马滚滚,急行数里,我耐不住颠簸,胸中烦闷作呕,高长恭回头见我面色惨淡,自是不忍,双手拉紧僵绳,眼看就要停了下来。
“不要管我,我没事!”
“嗯!”
他轻应一声,眸心闪出愧疚之色,转头瞬间,狠心一挥鞭,驱车转入了一片密林,又走了二三里路,终于看见林中有一个荒凉的村落,几间矮房摇摇欲坠,不见有一丝人烟。
高长恭停下马车,将我扶下车来,小心地向荒村的方向走去。
还未进村,就闻见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再看进村的路径。虽然被人做了手脚,但仔细查看却依旧能发现车马的踪迹。
“什么人?”
随着高长恭一声低斥,他随身腰带中的匕首已经飞出两把,惨叫声传来,一群蒙面黑衣人也显身在密林之中,挥刀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兰陵王大名如雷贯耳,昨日若非得你之助,我们又岂能从容脱身?想请不如偶遇,还请王爷随我前去见见我家少主!”
少主?难道是遇到昨日劫法场之人,宇文护的余党?我不由打量着拦路的人来,从身形上看去,个个手段高强,且非等闲之辈,言语虽然客气,但却隐含着威胁之意。
高长恭低笑一声,瞧了我一眼,转头对他们回道:“也罢!车马劳顿,想必也不能再赶路了,那就烦请带路!”
高长恭此话一出口,黑衣人中立刻闪出两人,一左一右与我们并肩而行,向荒村深处走去。
一进村舍,耳边不时传出痛哼之声,血腥味浓郁不散,想必是昨日受了伤的人修养在此。
来到最里的一间村舍,推门而入,一个身影出现在眼前。
“姐姐,可还认得我?”
说话之人转身瞧向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眉宇之间流露出的清丽秀色倒不像男子,声音娇细,更是添了几分女子的稚气在里面。
我脑海之中从未有个此人一丝一毫的记忆,只能静静的望着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你我只有一面之缘,又怎会记得……”
“贱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闯!今日你休想生离此处。”
那男子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句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瞧,只见星冉捞起一把短刃冲我刺了过来。
“住手!还想不想活命?”那男子话一出口,星冉就被他身后的黑夜人夺下了利器。
“你到底是谁?为何会救下她们性命?长公主人在何处?”
那男子拦下星冉,脸上依然带着一丝浅笑,对我道:
“在晋国府见过姐姐一面,还记得初夕之夜,宫外大雪纷飞,国公之女罗衣锦缎轻扬而来,身形矫姿,宛若飞仙、那夜震撼了整个殿堂,也俘获了宇文邕的心,那句卿我容颜,美人如斯!说的不正是姐姐吗?”
“宇文训,不要再装神扮鬼,故弄玄虚,你隐藏在此,想必也是在等时机逃离,我们既然是在一条船上,就各安本份,井水不犯河水!”
高长恭是何其敏锐之人,他的话提醒了我,宇文邕下旨灭门之日,宇文护还有一子当时并不在周国都城,而这个人就是我面前的俊秀男子宇文训。
“人道兰陵王不仅英伟绝伦,更是心细如尘,看来果然如此!”
那男子听了高长恭的话去,立刻收住了笑容,神色中多了几分清冷之色,自傲道:
“在下便是昔日晋国公的世子蒲州刺史,现今大周国的乱臣贼子宇文训是也!”
“宇文邕行事果决,诛杀宇文护当日朝中党羽也一并处决了,又岂能够放过在同州的你,听闻当时他也派了柱国宇文盛去了同州一趟,想必也是去赐毒酒于你,如今见你在此好好的…”
高长恭话到此处,轻蔑一笑:“你倒是瞒天过海活了下来?”
那男子被高长恭奚落几句,早已经按耐不住,双眸尽显怨毒之色,看向我们道:
“这有何难?当日朝中侠士连夜来报,得知父亲死讯,便也知道自己也是难逃毒手,私底下立刻找来一名身形酷肖于我的家仆,将他易容成我的模样,替我喝下了毒酒,这才得脱大难。可惜终是来迟了一步,未能救下其余弟兄。”
他说到此,话停了下来,瞧了星冉一眼,冷冷的眸心郁结出了哀伤之色,缓缓再道:
“近日得知祖奶奶和星冉妹妹被那奸贼处斩的消息,立刻召集了旧部,本想救下她们一并回同州去,却没有想到祖奶奶年事已高,中了箭伤,终是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