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公收了鞭子,冷冷道:“距离强者小圆满,还早。”
药姑赶紧拉起卢奕的手臂:“走走,我给你上药。”
卢奕笑呵呵道:“这么点小伤,我自己会。”
秃公走进自己的屋子,从里面传出一声:“进来。”
卢奕吐出一口浊气,乖乖进门,见秃公坐在桌边,桌上放一个木匣子。正是那个装玉髓的木匣子。
卢奕有点惊讶,秃公怎么又想起它来。
秃公用眼神示意木匣子:“盖子被你打坏了,现在我已经修好。收起来,别再叫人看见。”
卢奕讷讷道:“干爷爷,这个给我真的好吗?”
秃公忽然就发起火来:“你个臭小子!你还在怀疑什么?我的东西没一样是不干净的!”
他的脾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住,恨不得再抽出鞭子将卢奕打上一顿。
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声音:“谁把我屋子的墙打坏了?”
是雕枭回来了,一眼就看到北屋,也就是自己住的那屋被打出一条大裂缝。
秃公的火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敛声屏气不敢言语。
雕枭又一声惊呼:“谁把躺椅打碎了?”
院子里没有人出声。秃公也不敢出头。
雕枭的大脑袋出现在秃公的屋门口,一眼瞅见卢奕,惊喜道:“阿奕你回来了!”
随即脸色一沉:“是你搞的?”
卢奕慌忙摇头,眼珠子一斜,瞟向秃公。
雕枭身子不动,大脑袋转了半圈看向秃公:“是你?”
秃公脸色微微有些泛红,讪讪道:“一时没注意。”
雕枭咳嗽一声,云淡风轻道:“咱是买卖人么,讲究公平。”
秃公点头:“我赔。”
雕枭眯缝起眼睛:“你上月房租还是药姑代付的,拿什么赔?你有钱吗?”
秃公支支吾吾:“我前几日出城打猎,得了一张鳄鱼皮。”
雕枭不耐烦道:“那个你早说过要拿来抵饭钱的。”
他目光一转,扫到桌上的木匣子,心中一动,笑道:“若是肯把这个东西……”
秃公打断道:“这个送给阿奕了!”
随即对卢奕道:“还不赶快收了!”
卢奕赶紧放进怀里。
秃公又朝雕枭横了一眼:“你要是敢再打这东西的主意!”故意咬住后半句话不讲。
雕枭撇撇嘴:“人族就是卑鄙,欠债不还,还好意思耍横!”
一句话说得秃公又没了脾气,小声道:“我又没说不还债,我一定会赔你的嘛!你再宽限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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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奕盘腿坐在杨梅树下,神阙洪炉内灵光四射,空穴底部的浅浅一层灵气不断充盈上涨。
按照秃公的说法,他如今只是刚刚参悟表境,越往深处钻研还会有越多的领悟。
人的皮肤天生柔软有弹性,轻薄脆弱,但是强者法士却能将自己的皮肤修炼得如同真正的穿山甲,他也曾经见过学宫里的师傅授课,将自己的手臂以刀剑戳刺,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排布鳞甲,坚不可摧。
陶云堇站在神阙洪炉旁边,探头看那底部的一层灵气。“阿奕,为什么人家修成神阙洪炉,会变化皮肤,我们却是长个子?”
阿奕一怔:“‘我们’?”
陶云堇扭头一笑:“可不是‘我们’?!”
阿奕也笑,点头道:“不错!我也不知道为啥是这样,但是每个人身体构造不同,也许我们有特殊之处。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强者法士也并非一定是刀枪不入,若是遇到比自己强大得多的人也会受伤。”
陶云堇指着洪炉底部的灵气:“我觉得自从神阙洪炉开燃后,周身灵气吸收的速度比从前快了很多。”
阿奕点头:“要不然怎么说是七大主洪炉之一呢。”
躺在卢奕身边啃野果子的三儿忽然觉得身边的人有一丝异样。
他爬起来一看,见卢奕的手掌皮肤上隐隐泛起一层光泽。
再看他的脖颈、脸颊,也是如此。
他凑近了细看,那一层光泽从一些极为细小,如同针尖那么大的鳞片上发出的。卢奕的身体表面竟然覆盖了密密一层鳞片。
陶云堇也发现了,她惊喜地抬起手掌,叫道:“阿奕,快看!”
阿奕笑道:“不错吧!这就是鳞甲!”
陶云堇再细细一瞧,忽然有些疑惑,嘟囔道:“不像是穿山甲身上的鳞甲,倒像是……”
她想了半天,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又说不出来。
阿奕接口道:“像蛇。”
陶云堇眉头舒展,一拳击在手掌:“对。就是蛇。为什么?学宫的师傅明明是那种很大很硬很炫酷的鳞甲,为什么我们是蛇那样的小鳞片?”
她有些苦恼,而且这鳞片摸起来滑不溜鳅的,湿漉漉的,让人不是很舒服。
阿奕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奇怪的?学宫的师傅大概真身是穿山甲,而我的真身是蛇。”
现场出现死一般的静默。
陶云堇艰难地扭动脖颈,把自己转向阿奕,盯住他的双眼,嘴里机械地吐出一句话:“‘真身’?什么意思?”
阿奕挠挠头:“真身就是真身,学宫的师傅是一只穿山甲,我是一条蛇,就这样。”
轰隆隆!灵台内忽然烟云凝聚变黑,闪电兹啦作响,雷声滚滚而来。
陶云堇全身僵硬,用尽全力说道:“你是蛇!不是人?”
阿奕舔舔嘴唇:“不能这么说。既是蛇,也是人。我的母亲,大概是从她的母亲那里继承了一半蛇妖的血统,也就是说我外婆是蛇妖。当然,我父亲身上也有妖族血统,只不过更少一些,所以没有在我身上显现。其实每个人族身上都有妖族血统。你看学宫的师傅他就是一只穿山甲妖,他生下的儿女会有穿山甲的血统。枭伯伯、花姨,他们若是与人族结合生下的子女,也就会有雕枭和花豹的血统。”
扑通!陶云堇无力跌倒,双膝跪地,有气无力道:“我居然穿越到一条蛇的身体里!为什么你从没有告诉我这些?”
阿奕无辜道:“我们这的人都知道啊。再说,你也没问过我。”
他有些不太理解陶云堇的心情,蹲下来笑道:“蛇就蛇嘛!平日里我还是人的样子,也不嗜血食,又不会变成蛇把你给吃了。”
陶云堇愣愣地望着他:“那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人族,还是妖族?”
阿奕笑道:“自然是人族。”
陶云堇脸上有悲愤的神情:“可是人族和妖族,有什么分别!我既是人,也是妖!我居然、是一只、妖!”
阿奕愣住,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己有妖族血统?”
陶云堇差点要跳起来:“不应该在意吗?我居然不是人,难道我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我居然是一条蛇,难得我应该觉得无所谓?我应该现在就四肢着地,在地上游来游去,找个鸟蛋生吞下去,或者找一条别的蛇交配,再生一窝小蛇?!”
阿奕皱眉:“我说了,我是人族。只是有蛇妖血统。这不代表我会像蛇那样生活。”
陶云堇情绪激动地走来走去,反复念叨:“我接受不了!我是人,不是蛇!”
三儿见到盘腿打坐的卢奕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神经质地在树下来回徘徊,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药姑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一包药,招呼道:“阿奕,把这个给隔壁张婶送去,昨天她托我抓的药。”
卢奕一把拖住她的手臂:“瑶姑姑,你的真身是什么?”
药姑一怔,道:“环尾狐。怎么了?”
卢奕双手拍在自己太阳穴,仰天大叫:“果然都是妖!”
药姑把手贴在他额头:“烧了吗?没有啊!”
卢奕抓住她的手:“干爷爷呢?他是什么妖?”
药姑摇头:“不知道。”
雕枭从影壁后转出来,笑道:“阿奕,做什么呢?”
卢奕箭步上前,用手捋雕枭头上的毛:“你到底是人是妖?”
啪!雕枭用力打掉他的手:“没大没小!对前辈居然如此无礼!”
卢奕无法置信地望着他:“你一只猫头鹰,居然在意人族的礼数,分什么前辈晚辈!”
砰砰砰!雕枭按住卢奕的头,敲出三个大包。“我不是猫头鹰,是雕枭,雕、枭!就算我是妖,你敢对我不敬,我打不死你小样!”
药姑抹掉头上冷汗:“这孩子又嘴欠了。得了,今儿我自己去送药吧。得罪自己人还好说,把邻居得罪就不好了。”
说罢匆匆出去,剩卢奕坐在地上呜呜地哭,哭得极为伤心。
雕枭皱眉,不耐烦道:“稍微打你几下,怎么哭得像个小姑娘?你是不是个男人!”
卢奕把脖子一梗:“不是!”
阿奕在灵台里叹气:“云儿,别这么说。”
陶云堇哭个不停,根本不理会他。
雕枭气得哇哇大叫:“这样没骨气的家伙!我雕枭居然收这样的人做徒弟!呸!我看不起你!”
卢奕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指着雕枭道:“你看不起我!你一只妖,居然敢看不起我?”
雕枭一怔,眯缝起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的意思是,你是人,只能你看不起妖?呵呵,哈哈!”
他仰天大笑:“人族啊人族!就是这么狂妄、自大!”
他恶狠狠地盯住卢奕:“鱼在水中,就感觉不到水的存在。你那种身为人族的优越感,大概你自己感觉不到吧?即便你不承认,可我拿眼一瞟就能看出来。”
卢奕沉默地看着他,并未否认。
雕枭瞟一眼卢奕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有蛇鳞一样的细小鳞甲。“可是你,哼,不也是一只蛇妖的后代?人与妖,本就界限模糊。人可以有妖的血统,妖也可以像人一样生活。尤其在这嵩城内,倘若是一只化形比较完善的妖站在面前,你怎么能看出他不是人?在这个世间,人或者妖本身,能代表什么?代表善恶,代表是非,或者代表尊卑,代表贵贱?统统都代表不了!你是人或者是妖,本身无法说明任何问题。所以,收起你的优越感。你和我,都是一样的。”
卢奕身上的暴戾之气渐渐地收缩,讷讷道:“一样的吗?那你怎么平常老是说‘人族就是麻烦,人族就是规矩多’什么的。”
雕枭眨眨眼,道:“我就是不喜欢麻烦,就是不喜欢规矩多,你管得着吗?我还听说你每天洗澡,噫!一个大男人!药姑都没你这么勤快。”
卢奕不服气地小声道:“我不洗澡就觉得浑身痒,不舒坦。”
雕枭摆摆手:“当然,我很大度,能够容忍你这种奇怪的癖好。像你们人族很多奇怪的癖好,我也是见怪不怪的。什么不能近亲结婚啦,主张配偶要固定啦。还有喜欢用火啦,不喜欢吃生食啦。表情特别丰富啦,喜欢笑啦。我们妖族就没这么多讲究。”
他认真想了一想,又道:“但是人族也有许多很好的想法,比如照顾老弱,教育幼小。嵩城学宫就很不错。倘若我们妖族也能够这样系统地,全面地培育下一代,恐怕就没有人族生存的空间了。”
他又想到一事,顿时皱起眉头:“但是我最讨厌的就是人族所谓的‘道德’,这种东西作为评判个人或者群体价值高低的标准之一,我认为简直愚蠢至极。我们妖族只崇尚力量,这才是世界的真相。”
卢奕感觉浑身虚脱,无力地坐倒在躺椅上,喃喃道:“我的三观,好像在今天全部倒塌了,大概需要重新搭建一下。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雕枭白了他一眼:“说你几句就这副鬼样子,一个男人像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样做作,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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