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几秒钟后,他们果然被告知获准通行。
大厅纵深处,那道一尘不染的玻璃旋转门显然已经不适合这些货物的通行,最后还是由服务周到的安保人士为他们刷卡,使得莫爱子他们可以经旋转门右侧的专用通道,去往电梯间。他们这次带来的大小盆栽一共有二十盆,加上附送的桌上点缀,足足让老傅他们车上车下跑了四五个来回。
再同样由保安刷卡,为他们事先按下了电梯,并提示他们,这座电梯只能到达他们所要去的第18层。
电梯空间虽然大,但这些花盆垒在一起,难免会碰伤了花朵与枝叶,只能分几次搭乘电梯。两个年轻伙计起初还不信,等电梯门关了之后,又用手指试着连按了许多个楼层。果不其然,除了“18”这个数字依旧在闪烁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一个数字因为他们的碰触而变亮。
偌大一个18层,居然只有两户。老傅和两个伙计气喘吁吁地轻放下最后一盆温室兰花,满头大汗地走过去轻轻按门铃。
片刻过后,对方过来打开大门。
他正在接听电话,一边礼貌地朝来人点头示意。显然他也是才进门不久,脱了西装外套,只余一件白色棉质衬衣搭配深色正装长裤,门厅位置还放着一只黑色的旅行箱。
这也是莫爱子第三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这位刑副总裁。
大概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够如他这般将如此简单寻常的衣物穿出十分的气度与大方来。非但气场非凡,还英俊如斯,身型比例几乎接近完美。所以,这也由不得我们莫爱子小姐在乍见之下,一下失却了方才的神气劲,圆睁双眼,并且血液上涌直接导致一张脸蛋红彤彤好似红苹果,束手站在老傅他们当中,呆若木鸡。
她今天来好友店里,真是为了干体力活,特地连包也没有带,钥匙和钱夹全部装在卫衣口袋里面。牛仔裤,也卷着裤脚,全身上下各露出一截胳膊和脚脖子,脚上,穿的还是一双极为破旧的帆布鞋。这副尊荣,也十足十体现了莫爱子小姐“灰”姑娘的真实本色。
刑梓修正在电话中谈论工作,原本脸上一脸正经的神情,只是眼色稍比那张图片新闻中更冷静锐利。
当看见这张并不算陌生的面孔畏畏缩缩地自那几个男人身后出现,他的视线也停留在莫小姐身上,似是一挑眉,然后明显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揶揄笑容来。
随即,他又注意到在这些人身后,还有数十盆高矮不一,大大小小整齐排列的或绽放或舒展枝叶的美丽盆栽。
刑副总裁挂断了手里的电话,双手插腰,侧过他英俊的面庞对着空气失笑。
莫爱子和老傅都以为他会一口拒绝,这只能说明他们此刻还并不了解刑某人的为人。他以如此之年纪,如果没有大胸怀和手段,根本到不了现在的高位。
只见他甚至没有再致电自己那位恶作剧的林姓好友,而是直接为老傅他们让出通途,一边徐步走至厨房的冰箱前,为自己倒一杯冰水。
诗慧的公司虽然小,对于员工的要求,丝毫不输于正规大公司。要搬运这些花盆入户,他们自然都提前带了全新的塑料鞋套来。可老傅与那两个伙计似乎也被眼前这样宽敞的面积吓到,抬着其中一个最大的绿色盆栽在客厅内先面面相觑了一番,才结结巴巴地问房屋主人:“请问先生这个要放在哪里?”
刑梓修握着透明玻璃水杯,站在厨房与客厅的过道前,对他们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自便。意思大概是将眼前这间套房完全交给来人,任由他们处置。
老傅无奈,只能再回头请教还在门外独自站着的莫小姐。
想要更为合理地确定摆放这些花花草草的位置,她必然要先进屋并大致了解一下主人家的家居布置情况才对是不是?
在老傅看来,刑先生的态度已经非常和煦了。这也充分说明我们都习惯以貌取人,以致容易被假象迷惑,当然也就无法体会莫小姐的感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晓了刑副总裁的真实身份,还是看多了办公网上不断更新的高管动态,对他在公司内部的运作了解日深,再次见面,莫爱子居然有些畏惧他。所以,如果没有那张奇妙的迪斯尼相片在先,原本已经删除了通讯录的莫爱子,也绝对不会再有现在这样可嘉的勇气。
人家只是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嫌那副淡蓝色的塑料鞋套不够美观。于是,红着脸蛋,别出心裁地光着两个小巧而干净的脚丫,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踏上了对方异常整洁的硬木长条地板。
这将是莫爱子奇异之旅的第一步。纤瘦的脊背因为紧张而绷得笔直,步伐虽然依旧斯文秀气,却稍嫌僵硬。慢慢变得苍白的脸蛋上,往日活泼泼的圆眼睛宛如梦游者,目不斜视,恍惚拂过眼前逐渐展开的画卷。
其实这间套房的总体装修风格,和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间相差无几,在极尽奢华的同时,也兼具舒适性。
莫爱子并非初生牛犊,她也并非第一次涉足一位男性的世界。或许是四年的空窗期太长久,外加大脑缺血的缘故,某人竟然屡屡在这片合计足有二百平的大小空间里迷失方向。
错乱有致的美式棕色木质家具,应该既坚实也耐用,浅色壁纸,古典式样的吊灯,蓝灰色细棉布沙发。书房内,有一整面墙都是书架,堆满了各类书籍。虽然稍显凌乱,可所经之处却又都一尘不染,似乎充分显示出主人的品味与洁癖。
可又未必尽然。实际这间滨江花园公寓,并非刑副总裁名下的物产。连财务部小小一名记账人员都知道,这间房屋其实只是由公司出钱租赁,供刑副总裁在沪临时居住生活之用。所以,极有可能,这里面的家居陈设所透露出来的全部信息,只不过是办公室或行政部某一位管理人员的个人偏好,而非刑副总裁真正所喜。
当然,这套房子刑先生并非买不起。以他年入千万计的薪金,以及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贷款条件,只要符合本市政府限购令的政策,他完全有实力购买比这里更稀缺更昂贵的私家豪宅。关键是,他所拥有的权势已经使得他无需再泼费他口袋内的银两,也一样可以享受到这些高品质的舒适生活。
对于以上,莫爱子完全没有概念。为了不致有损朵云公司的服务品质,具备惊人勇气的莫爱子小姐在这间套房内晕晕乎乎地逡巡了数个来回,以确定到底哪一盆应该放在哪里更为合适。
和我们人类一样,每一盆花草也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风采。
它们非但花叶颜色、姿态各有不同,包括花盆花瓶的釉色纹饰也迥异,诗慧当初在搭配时一定颇费了一番心思。
不过有两个地方,莫爱子绝对没胆量涉足。一个是刑副总裁的卧室,另一个则是这间房子里的卫生设施所在。
其实她也完全不需要去那两个地方,二十盆花草看着多,不到十分钟,便已安放就位。老傅甚至还和莫小姐小声抱憾,早知道这样,当初他们完全还可以再鼓动那位林先生多买一些才是,区区二十盆,这里根本就不够摆放。
而剩下的打理及清洁工作,自然要由“细心”的莫小姐来完成。老傅在和房屋主人欠身致谢过后,又将需要刑先生亲自签收的送货单交到莫爱子手中,一面还在门厅前客气地拜托自己老板的好友:“莫小姐,那下面就麻烦你。”
莫爱子小姐拿了雪白的抹布,像模像样地轻步转身,她看了看客厅沙发上正在拆阅一叠信件的刑副总裁,决定还是先从对面书房开始清理起更为合适。
方才,她看过了书房的布局,这盆高大婆娑的不知名绿色盆栽按莫小姐的意思,被放在了落地玻璃窗与书架之间。
这些盆盆罐罐在搬运过程中,难免会有泥土和印迹遗留在主人家的地上、桌上、窗台上,事后,当然需要做一些清洁工作。而这些植物的叶片和花瓣如果再经湿抹布轻轻擦拭一番,在观者的眼里,也必然更加“容光焕发”,进而身价倍增。即便先前买家有任何不满意,看见朵云公司如此勤力周到,也一定会觉得物有所值。
莫小姐才认真擦拭了一片叶子,就听见他的电话又在响,随后,又听见刑副总裁在和对方通电话。如此大好时机,莫爱子抵不住诱惑,悄悄踮起脚尖,仰头往书架上逐一望过去。依据那本相亲秘笈的提示,有时,我们可以试着通过相亲对象的阅读偏好,一窥对方的内心。
不过,一分钟之后,她便失望了。这些书籍全是专业书籍居多,且各个科目都有,很多还非中译本,与莫爱子小姐书橱内收藏的品种完全不类。
然后她突然听见门响,心脏正砰砰乱跳的莫爱子快速一回头,看见身材高大的刑副总裁不知何时已大步走了进来。而她手里,居然还抱着一本来不及放下的大部头。很显然,她的这种行径已经不能简单用失礼来定义。
刑梓修原本是想去书桌的抽屉内找一些资料,他的视线只是扫了一下莫爱子小姐的出格举止,脸上看不出喜怒。关上抽屉后,这才缓步朝她所在的书架位置走来。
初次“做贼”即被捉的莫爱子眼看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内心处于诸多高压之下,反而逼出了莫小姐的真我本色。是,她最擅长的莫过于用热闹来掩饰自己。一时间,她似乎真忘记了他现实中的身份,嘴角噙着活泼的甜笑,用湿抹布细细擦拭着手里的书脊,下眼睑略有些乌青的圆眼睛还无畏地瞟了眼面前的刑副总裁。
刑梓修接过莫小姐神气的睨视,一边从她手里取过自己的书籍,伸手放回原处。眼光自上而下,掠过某人正踩在硬木地板上的脚丫,然后长臂直接揽过对方的娇躯,将其按在满满当当的书架上。动作极其强势也老道,脸上甚至还有笑意,却又优雅熟稔得看似云淡风轻一般,低头用手指抬起她的脸蛋,以使她可以配合他的身高。
两性在真正“接触”之前,其实根本无法知晓对方于自己是否合适,彼此间是不是具备足够的吸引力。
看得出,一定是由于常年坚持锻炼的关系,他的身体给莫爱子的触感既坚硬也坚实,却又异常温暖有力,和薛谨之当初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换刑之,这一位更加男性化,也更为性感。
实际上,老唐和眼前这一位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本不应该放在一起比较。老唐最多算是中等资质的普通男性,而这一位,则应是极为罕见的顶级品种。
四目相接,莫爱子的瞳孔瞬间放大,从他白色衬衣解开的第一粒纽扣位置,沿凸起的喉结一路看上去,影影绰绰又看见对方下巴上浅淡的青影。后者,当然是由于搭乘了国际航班还来不及使用剃须用具的缘故。莫爱子小姐因为精力不集中,又或是过于集中,一张连无色唇油也忘记涂抹的菱形小嘴巴,在太过惊吓之下而微微张着,与上一次某人在他车中的故作镇定大同小异。
何况,也不完全是惊吓。
我们每个人的肌肤也会饥饿,当它饥饿的时候,一定是由于曾经餍足过而现在异常匮乏。比如被我们所爱的人紧紧拥抱,那种肌肤与肌肤的亲密碰触,会给与我们的内心以极大的满足,也会让我们在失去它之后不自觉地想念。这种饥饿,我们往往称之为思念。
在与薛谨之分手后,偶尔也会有相亲对象出于对于莫爱子小姐的好感,曾经试探着想要在肢体上与她发生看似不经意的接触。而每一次,即便莫爱子事前再想要努力尝试接受对方,可往往连看似最细小礼貌不过的简单碰触,莫小姐不是内心剧痛,就是因为实在难以忍受的嫌恶,而落荒而逃。
这一次,竟然也毫无例外。
他的气息实际异常清新怡人,可是某人的心脏位置依旧一阵一阵难以克制的揪痛,与肌肤上传出的令人沉湎的温暖完全背道而驰。
书房的门是敞开的,外面的大门则是虚掩的,老傅他们就在大门外等着莫小姐完成工作后一起下楼离开。如果此时,她张口呼救,哪怕她稍微高声尖叫一句,想必那三个男人都会冲进门来解救她。
可是她偏偏咬紧牙一声不吭。由此,你又不得不钦佩刑先生过人的识人能力。他与这位莫爱子小姐总共才见过三次,已经可以掌控住他与她之间的局面。
然而,刑副总裁毕竟是无辜的,他一定不可能知道眼前这位有缘人竟是自己的下属。否则以他的意志力与公私分明,他绝不会对做出令莫小姐有任何误解的行为。但莫爱子不同,她屡次勾搭骚扰对方在先,而且到现在,她已经知晓所有真相,按道理,理应由她负责任地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当然,她如果这样做,也必然将失去这最后一次机会,人家莫爱子小姐多么不容易才通过那张相片重又鼓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