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放双手抱在胸前，环视一圈缩着头不敢看向夫子的人，低头笑了一声，率先举起了手。
甄夫子看着他，点了点头。
戚放起身说道：“学生认为，两朝律法各有优劣，如果综合比较而言，还是前朝更讲究人情，而如今律法森严，也能约束权贵保护平民。”
夫子不置可否，“若是让你只选其一，你选哪个？”
“自然是前朝律法了。”戚放毫不犹豫，“严苛的律法只能迫使人遵守它，只有仁政才能让百姓发自内心地认同它。”
赵思远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点头赞同。
夫子摆手让他坐下，望着剩下的学生，“你们也是相同的看法？”
大家没有一声不吭，齐刷刷地都低下了头。
夫子把目光慢慢移到宁清行身上，“我记得你是叫宁清行，你呢，也是这么想的吗？”
正在装作用功读书的赵思远愣了愣，他在书院待的这些日子，和其他人处得风生水起，很快就融入进去，只有夫子，只知道他是赵家的儿子，不知道他具体的姓名。
不过，整个书院也没有几个夫子记得的名字。
可是今天，他却叫出了宁清行的名字。
宁清行并未想到这些，连自己被特意叫出来都格外惊讶。
他犹豫了一下，回道：“前朝讲究仁爱二字，哪怕是杀人放火，只要犯人说出来的理由足以令人信服，那么官府极有可能对他从轻发落，这对于犯人来说是好事，但对于受害的一方就不是了。”
戚放不以为然，“若是受害者本来就有错，那么自己招致的报复不也是活该？”
“如果我们两个因为书院里发生了一些口角，你对我大肆辱骂，然后我气不过杀了你，你家报官之后抓住了我，依照前朝的律法会如何判我？”
戚放一噎，凭这位的本事，怕是能把他说得十恶不赦，知府还能把他当堂释放了。
宁清行对他笑了笑，“这样你还会选择前朝的律法么？”
戚放愤愤地别过头去。
“我认为天下之事都是有得有失，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完美的律法。人不是生来就知晓万物，他只能通过不断的学习认识这世界，而只有人的不断进步，才有可能创造出更好的律法。”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满室安静。
就连宁清行自己也不免有些发呆，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但刚才说出来的时候，仿佛这些想法早已根植在他的内心深处，直至今日才被宣之于口。
可他明明困于宋家，哪里会去想这些东西？
这些……上位者才有的思想。
前世知道白世信的那些勾当时，他不过也是在心底唾弃几声。就算是翻阅兵书，他痴迷的也是各个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案例，他总是沉迷以小博大，所以才在跟宋律先的对弈中不知不觉地失去先机。
想到战棋，宁清行眸光一闪。
在两人的对弈中，一开始宋律先还是紧皱眉头，每走一步都要思考良久，可是后来他的神色越来越轻松，下棋的各种路数也多了起来，反而是宁清行自己思索的时间越来越长，宋律先还能在一边说话干扰他的思路。
对了，那些时候，宋律先说的便是为将，乃至为君的思想。
“啪啪啪——”
夫子缓慢而用力地鼓起了掌，“这个问题，便算是你们小考的附加题。”
赵思远一脸呆滞，夫子却转头宣布起了小考的成绩，他只得认真听起他和戚放的成绩。
在礼法的考核中，他和戚放均得了优秀。因为宁清行弃权，以及赵思远的努力，戚放拿了音乐和算术考核的优秀。
在骑马的比试中，宁清行和戚放同场，宁清行率先拔旗并且护着旗帜回到起点。而书法上，宁清行不仅字迹出众，连观点都胜出其他人一筹，所以这两场考核都只有宁清行拿了优秀。
至于箭术，因为宁清行和戚放都有故意扰乱他人比试的嫌弃，都被取消了成绩。
所以六场比试下来，赵思远和戚放各拿了三个优秀。
但是加上夫子刚才的附加题的话，赵思远便比戚放多出一个优秀。
戚放控制不住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他的书童手下一抖。
原本正帮他磨墨的书童碰倒砚台，砚台摔落在地，砚台里的墨汁也溅了戚放一身。
看到戚放的脸色跟他衣服上的墨点颜色有的一拼，赵思远埋下头去无声大笑。
“夫子见谅，我先去换身衣裳。”
戚放咬牙说出这句，见夫子同意后，也不等书童，径直向外走去。
赵思远已经憋不住笑出了几声，被夫子瞪了几眼后又紧紧捂住嘴，大声呼吸几声以后，还是忍不住跟宁清行说了起来，“你看他先前一副了不起的样子，鼻子都长到头顶上了，说话还老是意有所指的，结果呢，哈哈哈，他刚才那个样子，我能笑一天……”
夫子再度看了这边一眼，赵思远立刻规矩坐好。
“小考结束后，书院会有五日休息，希望五日后再考校你们的功课时，不要像今天这样生疏，另外，我也会布置题目让你们带回去作答，一来练习书法，二来认真思考，以后你们也是要考科举，多想多看对你们都大有裨益。”
夫子特意点了宁清行，“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若是你们能和宁清行互相探讨，相信对彼此都会有所感悟。”
这是夫子第二次表示出对宁清行的偏重了。
赵思远的嘴角渐渐沉重起来，止不住地往下拉。
周围的学子望着宁清行的眼神，要么充满好奇，要么充满佩服。他们眼神各异，可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眼里都没有赵思远，他们似乎都忘了宁清行只是他赵思远的一个书童罢了。
身边的宁清行仍然是一脸的平静，夫子和学子对这样的他却越发赞赏。
赵思远忽然想起来，在小考结束的那天，除了他的伤势，他爹娘感慨最多的也是宁清行。
就像是一块璞玉，经过细漫长而细致的打磨以后，终于开始展现出绝世的风姿。大家的目光都无法移开，包括他的爹娘，包括高傲的夫子，也包括宋苑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