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县令要买水小雨，黎太太和黎老爷商量来商量去，不知开个什么价。
盘算了半日，给袁县令回话道，不要钱，把水小雨献给大人。只盼水小雨以后若有造化了，能看顾黎家几分。
想那袁县令若就这么收了水小雨，黎家便借机和袁县令搭上了关系。
若袁县令觉得不妥，怕人言可畏，放弃了买水小雨的念头，黎太太就能留下水小雨，等日后卖高价了。
李师爷冷笑道：“连大人都敢算计，真正可恶。”
袁县令淡淡地道：“给黎家五十两银子，记得要把水小雨的卖身契办好，一并送到林娘子手中，免得黎家以后有多话。那个黎娘子不是个好拿捏的。”
李师爷道：“按市价，水小雨最多值二十两银子，大人为何要出五十两银子？”
袁县令笑道：“若是可以，本官倒想出二百两银子呢！只是这事儿不是这么办的，没的让人说嘴。”
太上杆子的巴结也会让人生厌。
“这么说，大人肯定了那就是……柳大人要找的一家子。”李师爷高兴道，言语中有些不可置信。
“八九不离十。”袁县令点头道，“就算不是，本官也是帮了姜、林两家的忙。那都是些知恩图报的人，从水小雨的事中便可看出来。以后说不定能回报本官一二呢！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大人高见。”李师爷钦佩地点头赞同。
姜福之等人苦苦思索也未想到的那人，竟在李师爷的陪同下来到了林文慧家。
饭堂里就餐的学子越来越多，光阿紫和阿碧忙不过来。水小雨的事告一段落了，林文英便去了饭堂帮忙，林文慧一人在家带东哥。
东哥往常一直是林文英带的，睡了一觉醒来便“啊啊”地手指着外面要去找林文英。
林文慧无奈，抱着手舞足蹈的东哥儿正要去饭堂找林文英，刚出门，就见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男子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身后跟着的是李师爷。
那男子身量颇高，眉目英挺，穿着翻领箭袖武官服，十分干练利落的样子。
“李师爷，这位是……”林文慧也觉得那男子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得笑着问李师爷道。
不待李师爷回答，那少年男子上前一步，一揖到底，起身方道：“林娘子不记得我啦，我是小豹啊！”
见林文慧仍是有些迷瞪，小豹道：“我是柳大人身边……”
话音未落，林文慧已经想了起来，惊道：“你是小豹？那时你方十三四岁，如今已是大人了，难怪我一时没认出来。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柳煜……柳大人还好吗？”
一时激动，一贯少言的林文慧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小豹也是又惊又喜，正待细细回答。李师爷躬身笑道：“这大门外可不是说话之处，还请都尉大人移步内堂叙话，请！”
小豹失笑道：“见了林娘子，不觉惊喜万分，竟站在门口便叙起话来，还请林娘子见谅。”
小豹竟是都尉大人了，林文慧不觉有些手足无措，抱着好奇地睁着两只大眼睛的东哥返身又进了客厅里。
几人正要说话，快一岁的东哥刚才安静了那么一会儿，已给足了众人的面子。现在见大家又只顾自己说话，无人理会他，不高兴了，大声“啊啊呀呀”地也要参与交谈。
李师爷笑道：“小少爷不耐烦了，我来抱他。”
东哥一巴掌拍开李师爷伸过去的手，一头扎进林文慧的怀里，须臾，又偷偷地把头钻出来，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李师爷，那模样可爱极了。
小豹饶有兴趣地看着东哥，问道：“这是谁的小少爷？真是好玩。”
林文慧有些尴尬：“是我三妹的孩儿，她在学堂的饭堂里做事，我替她看孩子。”
东哥闹腾，小豹只简单回答了林文慧几句柳煜安好，柳昊长得很高了，只是不爱读书，就怕他爹柳大人……还想和林文慧多说几句，东哥却不依了，一个劲地指着外面，小腿直蹬，要出去。
李师爷道：“若林娘子不怕这孩子哭闹，我把他抱到外面去，让大人和你说说话？”
说着，指着外面，对东哥柔声道：“东哥，我抱你出去玩，好不好？”
东哥话说不好，却听得懂意思，犹豫了一会，便伸出了手，愿意让李师爷抱出去玩。
李师爷把东哥抱了出去。
小豹道：“如此也好，我正有事要对林娘子讲。柳大人一直在找林娘子，若不是这次玉河县把学堂之事报上去，大人起了心，让我顺路来看一看，还找不到林娘子你们呢！不知林娘子是否已……再醮？”
林文慧一下子脸通红，细如蚊呐地道：“我未曾……未曾……”
小豹喜道：“那可好了，大人一直担着心。大人说了，若林娘子再醮，也不能怪林娘子，但若是林娘子还等着大人，大人定不会负林娘子的。”
林文慧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了，脸更是红得似火烧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又觉得甜蜜无比。
这么几年了，林文慧没有一刻不想柳煜，尤其是遇到困难的时候，更是想他想得厉害。
柳煜和辛邴纶不同。
辛邴纶总是理直气壮地向林文慧索取，好像林文慧欠他的一样。
柳煜却是实实在在地为林文慧着想，把林文慧放在心上。
两相对比，林文慧越发觉得辛邴纶面目可憎，柳煜合心如意。
只是这几年了无音讯，林文慧只以为和柳煜是有缘无分了，谁想到小豹又找到了这里……
话已交代好，林家只有林文慧一人在家，小豹和李师爷不好多做停留，告辞了林文慧，回到了县衙。
傍晚时，小豹随着李师爷拿着水小雨的卖身契，带着水小雨又来到了林家。
晚饭后正是家人们相聚闲谈的时间，见李师爷带着水小雨进来，大家心知肚明，倒也不惊讶。
见了小豹，得知是当年跟在柳煜身边，常到乐安胡同去的那个小侍从，均讶异不已。
一会儿熟悉了，围着同样高兴的小豹，欢天喜地地叙起话来。
林题从小就羡慕习武之人，更是左左右右地跟着小豹，半步也不肯离开。
当年的林题还抱在手上，如今已能叽叽喳喳地在身旁蹦来跳去，小豹也喜欢得不得了，耐耐心心地回答林题的问题。
水小雨被晾在一边，心有不甘地瞧着小豹。却因被李师爷警告过，知道自己是签了卖身契的，咬着唇，低着头，不得不老实地站在一旁。
众人叙了旧，交谈甚欢。姜福之又到酒楼定了两桌席，带着姜奕、姜宇，和柯先生陪着李师爷、小豹喝酒，嚷道定要兴尽才散。
因不是外人，林文慧几个也在一旁坐席作陪。
见阿碧、阿紫、姜恬、二丫都坐在席上，无人在一旁执酒布菜，水小雨忙缩着脖子，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悄悄拉着五娘道她肚饿，可否让她也上席吃一点。
五娘笑道：“这儿没外人，也没人拿你当奴婢，你自己去坐着便是。”
水小雨眼珠子一转，拿了凳子，挤到二丫和姜恬中间，坐了下来，正面对着小豹。
水小雨哪有心思吃饭！端着个碗菜也不夹，只是有意无意地瞟着小豹，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可惜小豹连眼角都未瞥向水小雨。
别说柳煜已张罗着给小豹订了亲了。就算小豹还未定亲，他也瞧不上水小雨，连做妾小豹也不答应。
一来水小雨年纪太小了，二来小豹在柳煜的言传身教之下，深信女子品行为重，相貌端庄即可，并不是只看美色之人。
林文英看不过水小雨那副样儿，咳了一声，小雨置若罔闻。
酒过三巡，姜福之谢过李师爷肯出面买下小雨，省了不少麻烦，并表示定会筹了银两，把银钱还给李师爷。
李师爷赧颜道：“袁大人原本是想出钱的，可柳大人却抢先出了银子。若要还银子，却得还给柳大人。”
小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还什么银子！给林娘子买个婢女，理所应当。”
林文慧忙起身相谢，看看五娘道：“倒也不是买婢女，这里面的缘由李师爷也知道的。”
小豹不由得看了水小雨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水小雨脸一红，心里一喜，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小豹身旁，翘着兰花指，拿起酒壶，踌躇了一会儿，一咬牙，道：“小雨多谢大人救于水火之中。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还望大人怜惜，给小雨一个机会，容小雨伺候左右。”
小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筷子上的菜掉了下来都没觉察。
李师爷很是尴尬，不由得瞪了小雨一眼，心道，难怪县老爷不愿收下小雨，早就知道是个惹祸的了。
五娘和二丫面面相觑，心中都有水小雨比她们这两个穿过来的现代人都要“豪放”的感觉。
真不知黎家是如何教导小雨的，怎会把小雨教成这样？五娘不恨小雨的言行无当，对黎太太却是满腹怨言。是有多“用心”，才会把一个好好的女孩儿教得如此不顾廉耻？
林文慧羞得脸通红。
林题一脸的不解，看看小豹，又看看小雨，再看看五娘。
五娘对着他一笑，示意没事。
林题放下心来，低下头扒饭。
姜宇有些憨实，没有觉察到任何不妥，还在夹菜吃。
平时家里很少能吃到这些好菜，姜宇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姜奕心里一痛，心里那点朦朦胧胧就此灭了大半。
阿紫和柯先生对视了一眼，均有“果然没看错”的感觉。
阿碧则讶异至极，小娘子还可以这般当着众人的面自荐……枕席，啊，不，自荐为妾的吗？可小雨才多大，和五娘差不多的年纪吧？
看看五娘，再瞧瞧水小雨，阿碧摇摇头，还是五娘看着舒服多了。
林文英气得怒火突突直冒，只是当着李师爷和小豹的面不好发作。
转眼见姜恬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瞧着水小雨，借着由头厉声呵斥道：“恬儿，你这是什么模样？一个小娘子，应当言行贞谨，随随便便的，什么话都张口便说，瞧着便令人生厌。”
水小雨脸色微红，但只瞟了林文英一眼，转过头来仍是盯着柳小豹大人。
姜恬不怕姜福之，从来只怕林文英。
听见呵斥，忙闭了嘴，端正坐好，只是眼睛不由得还是骨碌碌地看向水小雨。
柳小豹回过神来，瞥了一眼水小雨，忍了忍，道：“水姑娘，我不知你和林娘子家有何瓜葛，但你要跟我走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水小雨泪盈于睫，更是楚楚动人，拉着小豹的袖子，哭道：“大人，你不把我带走，只怕日后黎太太会来找林娘子一家的麻烦，那就是小雨的不是了。”
小豹道：“是吗？”冷着脸看向李师爷。
李师爷心里暗骂小雨，嘴里忙道：“哪里会？水小雨是官家出面买下的，银货两讫，契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黎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找林家的麻烦。”
水小雨哑口无言，这才不再哭闹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五娘和二丫睡得迷迷糊糊的，突听到阿碧慌乱大呼“来人呀！来人呀！”
两人都被惊醒，连衣服都未穿整齐，忙跑到了阿碧的卧室。却见阿紫、林文英、林文慧都来了。
姜福之和柯先生等男子虽也听到了呼声，但不方便过来，只在一旁等林文英出来说原由。
林文英一脸铁青，林文慧一脸不安，阿紫正和阿碧把水小雨从房梁上抱下来。
“这是怎么了？”五娘忙问道。
二丫也问道：“又是水小雨出幺蛾子了吧？”
阿紫把水小雨放到床上，掐着她的人中，一会儿，水小雨便悠悠醒了过来。
一醒来，她便哭道，如不让她跟着柳大人到京城去，她是定还要寻死的……
林文英看也没看水小雨一眼，对五娘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林文英郑重对五娘道：“五娘，这个水小雨你若再不明不白地把她当恩人看，要报她姐姐的恩，那这日子便没法过了。”
说着，林文英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五娘愧疚道：“是我不对。要报恩也应当是我自己的事，不能牵扯到大家。说起来，我们想尽了法子把水小雨从黎家买了出来，使她避免流落风尘，已是报了水姨娘的恩了，我以后不会再纵容水小雨了，那反而是害了她。”
“你能这样想就好。”林文英道，“以后我们要口径一致，让水小雨认清自己的位置，别再妄想那些有的没的。”
五娘赶紧点头答应，却又担忧道：“若水小雨日日闹自尽也是令人头疼之事。”
林文英冷笑道：“这个你却不用担忧。一来水小雨并不是真心寻死，你去问阿碧便知。二来，我们断了她的念想，她自会安分下来。”
五娘寻了个空当去问阿碧，阿碧果然道水小雨上吊之时弄出了好大的动静。
她白日里很是劳累，晚上便睡得十分香甜，若不是水小雨动静太大，怎会吵醒她？
五娘有些啼笑皆非。
水小雨是有些自私，可换一个角度想，又觉得她可怜。
若不是黎家令她极度缺乏安全感，她又怎会“智计百出”地为自己寻出路？
为了让水小雨不再闹，林文英和姜福之商量了，等柳小豹来辞行的时候，当着水小雨的面，拿出了五十两银子给柳小豹。
银子是林文慧拿出来的，柳煜让小豹带了五百两银子过来。
小豹已知姜福之的用意，坦然接过银子，又把水小雨的卖身契交给姜福之，故意道：“这下子和我是一点儿干系也没有了。”
水小雨楚楚可怜地瞧着，泪如雨下。
二丫不快地道：“这人啊，就是不知足，得陇望蜀。到了我们这样的人家还不好，整日里哭哭啼啼的，看来还是想到那种地方去。”
五娘也道：“小雨，当着大家的面我把话说清楚了。我们把你从黎家买了出来，不让你流落到那种地方去，就是报了你姐姐的恩了。从今后我们不会打你，骂你，但前提是你要安分，别想一出是一出，搅得大家不安生，到那时我大姨母可会对你不客气的。”
姜恬噘着嘴道：“本来我很喜欢小雨姐姐的，她长得好漂亮。可她让我挨骂，我又不喜欢她了。”
姜福之则正色道：“水小雨你姐姐只是对五娘有恩，又不是对我们整个姜家有恩，我可不会把你当什么恩人看，你最好给我安安生生的。不然我可不会向黎太太那样，要多高的价，我只要家宅安宁。”
水小雨眨巴着眼睛听着，眼睁睁地看着小豹扬尘远去，叹了口气，神色里终于有了几分畏惧之意。
水小雨难得地安静了，但五娘揉着额角，却有些头疼，该如何安置水小雨，才能既让她有事可干，没时间生是非，又能让她安心乐意地留在林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