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快到年底，可放假的消息一直没有公布。
虽说分厂已经开始投产，但厂子迈步太大，依旧无法完成一百五十套的任务单。
周国强也曾听说，厂子违约什么的消息，天气越来越冷，各类焊接工序，时常出问题。
零下十多度，在没有预热的前提下，很容易出现裂纹，露天作业的两条线更是高发区，返修率的提升，直接导致整个生产链条减速。
“你们听说没，厂子贴的告示。真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样的愣头青。”
“昨天下午局子都来人了，据说那俩小子直接被带走调查。”
杨师傅和裴师傅消息最灵通，周国强则听着一愣一愣。
“什么情况？昨天咋了？”
筒节堆满车间出不去，有活没地方干，他们难得清闲。
工厂上班的特点就是，闲着没事侃大山。
“小周，你还不知道吧。前段时间，弯管车间不是招收了两个新人吗，那俩小子不学好，在后门那撬开两台电焊机，把里面的铜线扒了卖钱。也是傻的可以，那么明显的地，也敢作案。”
杨师傅以前呆过保卫科，他和保卫科的人很熟，消息来源于那里。
“啊？这么任性？能卖几个钱？白天干的？”
周国强无法理解，好好的班不上，非得当小偷。
其实厂子里手脚不干净的师傅，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眼前这位杨师傅就是其中之一。
杨师傅甚至给周国强抛出过橄榄枝，只因他想带点好拿的货，可许多废料太长，需要用到气割。
周国强中午不回家，又会气割，加之杨师傅与他成为邻居后，关系很近。
周国强帮过杨师傅一次，但却没要钱，毕竟人家求到他头上，他也不好拒绝。
也是在那之后，周国强总算是明白，杨师傅抽贵烟、下馆子的钱从哪来。
这样的事，他无法举报，也不可能举报。正义感他有，可现实并没有触及自身利益，举报了对谁有好处？
厂子本来就是一个熔炉，它的问题太多，周国强对厂子没有丝毫归属感，也是大多数职工的心声。
“据说是直接开除，还拘留罚款什么的。厂子也是够狠，内部解决解决就算了，居然直接报案。有了案底，那俩小子，以后找工作都是问题。”
刚上厕所回来的陈师傅，也加入讨论，他更在意的是未来。
“要我看，这是杀鸡儆猴吧！最近这废料丢的有点多，上个月我还听说，下料车间第一天下好的挡板，第二天不翼而飞了……”
裴师傅最喜欢各类小道消息，那是他畅聊的资本。
“嗯哼，有些人这次应该会收敛点，要是被抓住，管你是不是老员工。”
崔师傅眼神有意无意的扫了扫杨师傅，其实组里乃至整个车间都清楚，谁手脚不干净。
杨师傅没有接话，很明显要是接话了，那就是不打自招，就算别的车间跟他没关系，可二铆车间他捎带过多少次，肯定说不清。
但周国强知道杨师傅是有底气的，毕竟他曾经混过保卫科，这层关系就是他的保护伞。
周国强早已习惯组里众人的表面和谐，暗地里的勾心斗角，除了很少参与讨论的郝师傅二爷还算单纯外，其它师傅，谁没点自己的小九九。
工作越久，周国强就越发明白一个真理，相同岗位的职员，只适合做同事，最不适合做朋友，若你认真那就输了。
但凡与利益挂钩，再好的朋友也会变成陌路人，并且存在竞争关系，之前周国强不以为然，但经历越多，他的价值观裂缝越多。
就因为两个报废焊机，就因为几团铜线，就因为几百块钱，人生档案里就要留下一个无法抹除的污点？
这样的领导决策是够坚决，是够铁面，可真的合适吗？上面真的不晓得哪些人才是真正的蛀虫？
领导会一查到底，一视同仁吗？不会的！周国强可以给出肯定答案，按照这个思路推算，那两个不懂事的新人，不过是明面上的牺牲品罢了。
周国强不是想替他们喊屈，毕竟偷窃本身就是错，无论什么理由。他只是看透了这台大熔炉的本质。
偷窃这个词可以有很多种说法，也可以用许多种方式来粉刷。
不同词汇带来了不同的结局，分厂算什么？说好听是分担产量任务，说难听不就是领导的私人金库吗？
这又算不算是一种明面上看似合法的‘偷’呢？这样的事，又有谁人来监督来报案？
周国强要的是大正义，而不是表面上的小正义，既然无法实现，只能选择沉默，因为这就是现实。
他是这条破船上的水手，风平浪静时大家还可以出卖体力换取温饱，可谁也不晓得何时起风何时来浪。
加之船上爬满的蛀虫，无时无刻都在啃噬，就算侥幸避过风浪，缺陷无人修补，沉船不过是时间问题。
“偷东西这种都是小事，我再告诉他们一件大事！”
裴师傅突然提高分贝，一下子拉回思想飘离的周国强。
“什么大事？够劲爆不？”
“你们知不知道，九月份的时候，西山批下来那块地就开始动工了？”
“切……这算啥大新闻，我早就知道了。”
崔师傅一脸不屑。
“那你们知道九月份的另一件大事吗？”
裴师傅也不生气，还故意勾起大家的好奇心。
“别卖关子，赶紧说。”
“九月份咱们厂领导被市政邀请去谈一个大买卖，价值1.5个亿。”
“什么？还有这事？我咋从没听说过？”
周国强也赶忙凑近耳朵，身怕错过1.5个亿的新闻。
“因为你消息不够灵通呗，当时只是传闻，前几天你们没见市里来人吗，就是为这事，估计是已经拍板了。”
“说了半天，到底啥项目值1.5个亿？”
杨师傅忍不住好奇，打圈散烟，问道。
“地！咱们脚下的地啊！那边动工打地基，估计明年就开始盖厂房，搬迁是迟早的事。咱们厂子以后拆了，肯定是建楼盘，这地段，这区域，1.5个亿多不多？”
众师傅愕然，唯独陈师傅表情依旧，似乎也提前知道了消息。
周国强这瓜吃的够味，他想过厂子将来会搬迁，可他没想到还有卖地这个层面。
1.5个亿代表什么，周国强无法实物量化，他只知道，就算他不眠不休干一百年，也赚不来那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