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最后一缕夕阳笼罩的战场里,卫燃将里奥斯抱到了一张床上躺好,仔细的帮他整理好了身上的衣服。
扯过来一条毯子抖了抖,卫燃在盖住这具尸体之前却看向了他腰间别的布娃娃。
稍作迟疑,他伸手将这个染血的布娃娃小心的抽出来,将其别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再次拿起毯子帮里奥斯蒙头盖住,卫燃隔着毯子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
等他小心的取出楼梯上那具尸体压着手榴弹,重新用安全销固定好压片之后,这才爬上了三楼。
此时,亚伦已经坐在墙角,将装有婴儿的背包放在腿上,用一个奶瓶在给那个小家伙喂奶了。
“奶瓶哪来的”卫燃同样靠着墙坐下来好奇的低声问道。
“我背着的这个小伙子刚刚逃出来的”虞彦霖解释道。
“你叫什么名字”
卫燃换上西班牙语朝那个小伙子问道。
“马努.班德拉斯”这个小家伙有气无力的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已经7岁了”。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卫燃指了指仍在吃奶的那个小婴儿。
“我不认识她”
马努用没有受伤的那条胳膊指了指这个已经被掀开天花板的房间,奶声奶气的说道,“我家也被炸了,和这个房间差不多,我的爸爸妈妈都被炸死了,我往楼下跑的时候看到了她。”
稍微缓了口气,马努继续说道,“她的妈妈把她抱在了怀里,但是那位太太已经被倒下的墙壁压在下面了。”
“所以你抱走了她”卫燃低声问道。
“对不起”
马努抹着眼泪说道,“我只抱的动她和她的奶瓶,我试过了,我没办法把她的妈妈拽出来。”
“不怪你,这不怪你。”卫燃帮着对方擦掉了眼泪,“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帕兹”
马努用没有受伤的手擦掉眼泪,有气无力的说道,“她叫帕兹,是她的妈妈告诉我的,但我不知道她姓什么。”
“里奥斯”卫燃说道,“叫她帕兹里奥斯吧。”
“是那个爷爷的姓氏”马努问道,“他还.”
“他把牛奶送过来之后就离开了”
卫燃开口说着,从腰间取下了那个沾染着些许血迹的布娃娃递给了对方,“这是他送给送给你们的礼物,他希望你们能在一个强大富足的西班牙长大。”
“谢谢”
马努懵懂的接过了那个脏兮兮的布娃娃,他才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根本无法理解这个染血的布娃娃里藏着怎样的期待。
“我们接下来怎么走”卫燃换上法语朝虞彦霖问道,“我们离那里还有多远”
“很远”虞彦霖给出了一个笼统且让人绝望的回答。
“先等她吃饱肚子吧”亚伦说道,“等天黑之后我们再出发”。
“我们不能拖太久”
卫燃指了指小男孩马努,“他的情况也不是太好。对了,你们谁知道那个苏联来的医生约瑟夫在哪”
闻言,虞彦霖和亚伦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摇了摇头。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虞彦霖说道。
“我也没见过他”
仍在给小婴儿帕兹喂奶的亚伦跟着说道,“希望他还活着吧。”
话题聊到这里,楼下的街道也传来了开枪的声音,三人也立刻闭上了嘴巴。
起身凑到墙壁破损处,卫燃还没来得及往外看上一眼,远处便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楼下也跟着传来了几声惨叫和零星的还击。
反应极快的躲回墙壁后面,卫燃猫着腰离开了房间,片刻之后,他便听到了楼下传来的惨叫和凌乱的脚步声。
又等了片刻,他清楚的听到了楼下的西班牙语交谈,以及似乎从里奥斯的“卧室”传来的还击声。
你们可真会选地方.
卫燃无奈的暗暗嘀咕了一句,这三楼只剩下了些许的残垣断壁,他们如果想离开这里就必须下楼,也就势必会引起楼下那些人的注意。
换言之,他们如果想离开,就必须解决掉下面的那些人。
万幸,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小婴儿已经适应了这样战火纷飞的大环境,在有奶吃的前提下,她似乎并没有被枪炮声吓到。
难道她的耳朵也.
卫燃没由来的心头一颤,悄无声息的凑到这小家伙身旁,小心的掀开那顶对她来说过于大了些的头盔看了看她的耳朵。
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这小家伙的耳朵眼儿里似乎塞着脱脂棉,外面还用医用胶带贴在了她稚嫩的皮肤上。
可即便如此,他也发现,这小家伙其中一侧耳朵里的脱脂棉也已经被血染红了。
心道果然如此,卫燃左右看了看,示意把这小家伙交给虞彦霖,随后指了指亚伦的冲锋枪。
后者点点头,猫着腰起来,先将小婴儿帕兹以及奶瓶和装有牛奶的水壶全都交给虞彦霖,随后才拿起冲锋枪,跟着卫燃悄无声息的走出了这个四面透风的破败房间。
“挑对方开枪的时候开火”卫燃贴着亚伦的耳朵低声说道,“尽量单发解决,我先开枪。”
“好”亚伦点头的同时无声的比了个口型。
“天黑了,注意脚下。”
卫燃再次贴着对方的耳朵提醒了一句,随后将左手盒子炮调成了单发模式,并且抽出了后腰别着的那把刺刀。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来自里奥斯长眠的那个房间里的枪声也更加清晰了一些。
贴着墙探头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他只能看到两个人正躲在窗子的后面,此时正朝着窗外街对面的建筑开火还击。
除此之外,在房门里面,还躺着一个似乎才从楼下拽上来的伤员。
这个伤员此时就靠在里奥斯躺着的那张床边上,他的腿中枪了,并且已经用枪背进行了捆扎止血。
在他的手边,还靠着一支步枪,此时这个伤员正试图撕开一个急救包呢。
好巧不巧,他在无意间的一抬头刚好看到了往里面窥视的卫燃。
“噗!”
还不等他抓起枪或者喊出声,卫燃也已经先一步甩出了那把刺刀,准确的扎在了他的喉咙上。
与此同时,卫燃也窜出去,攥住对方下意识握住的刺刀刀柄,用力往前一捅顺便一转。
解决了这个伤员,卫燃在这个角度已经能看到里间那个房间里的第三名正在进行还击的敌人了。
根本没有任何的停顿,他便举起盒子炮瞄准了最里侧房间的敌人。
与此同时,亚伦也举着他的1911手枪跑了进来。
“砰!”
两声几乎完全重合,而且几乎被冲锋枪开火的声音完美掩盖的枪声过后,这房间里就只剩下了距离卫燃最近的,那个仍在举着冲锋枪的敌人了。
“砰!”
卫燃和亚伦再次同时扣动了扳机,两颗子弹也分别命中了那名敌人的后脑勺和后心。
“那个小家伙耳朵应该已经被震聋了”
卫燃举着枪一边在这房间里寻找可能漏掉的敌人一边说道,“所以交火声大概不会吓到她,你现在赶快上去,和路易斯带着他们下来,我们需要立刻换个地方。”
“我这就去”
亚伦说着,转身离开房间跑向了三楼,卫燃则走到窗边,冒险朝着路对面挥了挥手。不多时,对面也有人冲着他挥了挥拿在手里的红色领巾。
相互打了个招呼,卫燃立刻离开了危险的窗边,等他来到门口的时候,虞彦霖和亚伦已经带着孩子下来了。
看了眼被挂在亚伦的胸前,仍旧嘬着奶瓶的小婴儿,卫燃比了个手势,默不作声的带着他们来到一楼,沿着昏暗的走廊朝着尽头的方向走着。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这里面的能见度并不算高,甚至因为交火声停止,小婴儿帕兹嘬奶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可这些许的噪音,却也让走廊里,房间里随处可见的尸体都透着诡异的恐怖感。
有惊无险的来到楼道尽头,这栋建筑的楼道可没有窗子,卫燃索性推开了一个房间的房门,带着他们二人钻了进去。
这个临街的房间同样是个店铺,同样在临街的方向筑起了街垒。
这里甚至同样被反复争夺过,以至于房间里除了倾倒的货架和散落的杂物,还有不少子弹壳以及来自共和军、国民军以及国际旅的战士的尸体。
“在这里等着我”
卫燃说着,已经用一把高背椅子顶住了进来的房门把手,随后猫着腰摸到了沙袋垒砌的街垒边往外观察了一番。
这街道上比房间里好不了多少,尸体、伤员、弹坑以及焚毁的汽车和电线杆比比皆是。
但相比这些,更加要命的是,接下来他们前进方向的建筑已经并非拥有漫长楼道的公寓,反而是一栋栋独栋的房子。
抬头看了看天色,卫燃悄无声息的缩回了这间临街的店铺,现在天色还是太亮了,他们要继续等等才行。
“躲起来”
卫燃回到虞彦霖二人身旁之后低声说道,“等天黑之后再继续前进。”
“好”
虞彦霖和亚伦点点头,带着两个孩子钻进了一个类似卧室的小房间里。
这个房间唯一的窗子距离地面足有两米往上,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之外,还有两具保持着扭打姿势的尸体。
将这俩小孩子放在床上,虞彦霖和亚伦将那具系着红色领巾的苍老尸体以及那具国民军的年轻尸体全都搬出去充当了挡门阻碍。
他们在忙活的同时,卫燃也在临街店铺里的尸体身上翻找出了一些手榴弹和手枪子弹带回了那个小房间里。
三个男人默不作声的给各自武器的备用弹匣压上合用的子弹,亚伦也重新抱起了那个已经睡着的小婴儿,“我们距离那里还有多远”
“好几条街的距离”虞彦霖低声答道,“就算骑车子过去也要一刻钟。”
“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呢”
卫燃说着在这房间里一阵翻找,最终却只找出了一罐咖啡豆勉强算是能吃的东西。
“你饿吗”卫燃朝那个名叫马努的小孩子问道。
然后,此时这个小家伙似乎意识都模糊了,根本就没有回答卫燃的问题。
“我们得快点才行”虞彦霖忧心忡忡的说道。
“来得及,还来得及。”卫燃低声说道,“他们都不会死的。”
“我这里还有些吃的”
亚伦说着,在身上翻了翻,找出了两颗已经积压变形的巧克力,“我们还有一壶牛奶呢。”
“留给他们吃吧”卫燃指了指马努。
亚伦点点头,撕开一颗巧克力试着送到了马努的嘴边,随后摇摇头选择了放弃。
三人对视一眼正要说些什么,门外却隐约传来了脚步声,这让他们下意识的各自抄起了武器。
“嘎吱”
几乎就在卫燃将虚掩着的房门打开一条缝隙的时候,被尸体和杂物挡住的房门也被楼道里的人艰难的推开了一条缝隙。
“哒哒哒!”
门外的人将冲锋枪的枪口伸进来打出了一串扫射,卫燃三人也立刻卧倒在地。
“当啷!”
卫燃刚刚翻出的那一罐咖啡豆被墙壁反弹的流弹击中砸在了地板上,那些颗粒并不算多么饱满的咖啡豆也撒的满地都是。
“哒哒哒!”
门外的人再次隔着门缝朝里面打出了一串漫无目的的点射。
抬手按住准备亚伦举起的手枪,卫燃轻轻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房门被人从外面彻底推开,一个举着冲锋枪的国民军士兵也小心谨慎的钻了进来,并且将枪口对准了卫燃等人藏身的休息室。
“砰!”
恰在此时,街道对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这个正准备朝休息室的房门扣动扳机的敌人也膝盖一软,扑通一声仰躺在地开始无意识的抽搐。
隔着门缝扫了眼这具尸体冒血的鼻梁骨和被子弹掀开的天灵盖,卫燃忍住了抢占先机开火的冲动。
现在谁在帮他们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尽量避免交火,尽量不要引起敌人的注意。
“砰!”
恰在此时,街对面又传来了一声枪响,门口楼道外也传出了一声闷哼以及“扑通”一声。
“突突突突——”
近在咫尺的楼道里传出了刘易斯机枪开火的嘶吼,以及子弹砸在地板上叮叮当当的脆响。
和房间里的虞彦霖以及亚伦对视了一眼,卫燃忍住了丢出一颗手榴弹的打算,他现在不能赌。
片刻之后,刘易斯机枪不再开火,紧紧只隔着一扇门的卫燃也清楚的听到有人用西班牙语喊了一声,“我们去楼上,这里没有高度优势。”
这句话说完,门外也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卫燃三人却不分先后的爬了起来,配合格外默契的拉开门一个接着一个窜了出去。
“哒哒哒哒哒——!”
虞彦霖和亚伦一个站着一个半蹲着,将冲锋枪的枪口伸到外面扣动了扳机。
与此同时,卫燃也拔掉了两颗手榴弹的拉环一个挨着一个的丢了出去。
“轰!轰!”
接连两声爆炸之后,走廊外只剩下了些许的哀嚎。与此同时,街道对面也跑来了两个拎着枪的人影。
“快过来!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1”
其中一个人用西班牙语大声催促道,这竟然是女人,听声音很年轻的女人。
“去抱孩子!”卫燃立刻用法语说道。
没敢耽搁,虞彦霖和亚伦立刻回到那个小隔间,各自抱起一个孩子,任由卫燃断后,在那个女人和另一个士兵的带领下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了街道,来到了对面的那栋建筑里。
“你们怎么带着孩子”
几乎就在他们穿过街道跑进同样筑着街垒的店铺里的时候,那个女人便带着责怪问道,同时也已经伸手接过了亚伦抱着的小婴儿帕兹。
“我们是战地邮差”
卫燃用西班牙语解释道,“这两个小家伙受伤了,我们需要把他们带离这里。”
“这太危险了”
刚刚接他们过来的另一个人说道,这是个看着能有快60岁的老家伙一边走一边说道,“来走廊里,这里安全一些。”
“他们两个都受伤了”
跟着走在后面的卫燃解释道,“尤其那个小男孩儿,他的意识都模糊了,我们需要尽快把他们送走。”
话说到这里,他们一行人也穿过了一道被打湿的棉被帘子。
相比街垒里的昏暗,这条走廊里倒是挂着不少油灯。也正是借着这些油灯,他们也看到了不少战士和混杂其间的伤员。
这些人里有共和军,也有国际旅的战士,但更多的看起来却更像是年轻的学生。
“我们都是马德里哲学院的学生”
带他们来的年轻女人说道,“我是玛利亚,这是我们的哲学老师弗朗西斯科先生。”
“我是.”
“现在不是用自我介绍浪费时间的时候”
手里拿着一支冲锋枪的弗朗西斯科说道,“你们的运气不错,我们正好有一些重伤员要送出去,你们可以带着孩子们和重伤员一起离开。”
说到这里,弗朗西斯科扭头说道,“玛利亚,带他们去找我们的医生,让他看看这两个小家伙的情况。”
“和我来吧”
怀里抱着帕兹的玛利亚招呼了一声,带着卫燃三人以及被虞彦霖背着的马努穿过人满为患的走廊,钻进了一个挂着煤油汽灯的方将。
“约瑟夫”
都没等停下脚步,卫燃三人便一眼认出了正在给一个伤员包扎伤口的医生!
“嘿!列宁保佑!你们怎么在这里!”约瑟夫惊讶的问道。
“你们认识”怀里抱着婴儿的玛利亚换上俄语问道。
“认识,我们是朋友。”
约瑟夫说着已经走过来,随后便注意到了虞彦霖背着的小男孩马努。
“失血过多,知道他的血型吗”约瑟夫严肃的问道。
“不知道”卫燃用俄语回应道。
“这个孩子需要立刻送走”
约瑟夫同样顾不上叙旧,语气严肃的朝玛利亚说道,“他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也是我带他们来找你的原因”
玛利亚说道,“我们还有位置吗”
“塞得下他们”约瑟夫说道。
“我打算留下来”
亚伦却在听完了卫燃的翻译之后用法语说道,“我要留下来战斗。”
“我也.”
“我们还会回来的”
约瑟夫干脆的说道,“一起走吧,我刚好需要司机,随时可能阵亡的司机。”
“我和你们一起去”亚伦立刻改变了主意——像是在主动赴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