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的可真是时候”
约瑟夫话音未落,三人已经不分先后的跑出了这间仓库。
然而,这外面的雾气实在是过于浓厚了一些,他们虽然能听到远处的交火声,但却根本看不到战场的方向。
“做好准备吧,恐怕很快就会有伤员送来了。”
约瑟夫忧心忡忡的说道,随后便转身返回了仓库,借着壁炉里的炭火开始给带来的医疗器械消毒。
卫燃虽然被剥夺了医疗能力,但他的经验和经历却并不会被剥夺,所以他也立刻带着虞彦霖开始打扫这间仓库,并且用那些牧草包提前准备了更多的病床。
然而,他们虽然能听到浓雾中隐约的交火声,但这战火却一直都没有烧到这边,他们这间仓库里自然也就没有送来任何的伤员。
“这是个好消息”
约瑟夫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说道,“这说明我们或许已经在朝着敌人的方向推进了。”
“但愿是个好消息吧”
卫燃暗暗叹了口气,接下来的几天不会有好消息的。
恰在此时,一名脚上满是泥泞的士兵走了进来,也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你受伤了”约瑟夫立刻问道。
“不,没有。”
这名士兵用跑调的法语说道,“我想给家里写一封信,可以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卫燃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对方,“你是哪里人”
“谢谢”
这名士兵坐在了卫燃刚刚坐的位置,又接过了虞彦霖接连递来的信纸信封和钢笔,同时嘴上用不算很熟练的法语答道,“英国,我来自英国。”
“我们可以用英语交流”卫燃笑着换上了英语。
“我总算碰到能说英语的邮差了”
这名士兵立刻换上英语,并且起身和卫燃握了握手,“这里说法语和德语的人几乎和说西班牙语的人一样多。”
说到这里,他又主动且自豪的介绍道,“我叫怀特,来自伦敦,是个共产主义党员。”
“我是维克多”
卫燃和对方握了握手,随后将身旁的虞彦霖和约瑟夫简单的介绍了一番。
相互认识过后,怀特重新坐下来,一边写着家信一边说道,“我早就想给家里写一封信了,但前些天的大雨之后,战壕里一直都很泥泞,我的信纸都被返潮了,而且也没有干燥的地方可以拿来写信。”
“你这么急着写信回去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虞彦霖站在侧面一边给他拍下一张照片一边用英语问道,他的英语也熟练了很多了。
“我的妻子快要生产了”
怀特抬头对着镜头开心的说道,“她来信问我给我的儿子或者女儿起什么名字。”
“这是个好消息”
卫燃接过话题,“你想好名字了吗”
“当然!”
怀特说道,“科林或者格蕾丝!说实话,我想要个女儿,我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所以我希望格蕾丝这个名字能用上。”
“你肯定会有个女儿的”
卫燃笑着送出了祝福,并且同样举起相机朝着他按下了快门,顺便也把旁边正在调整相机的虞彦霖给拍了进来。
“谢谢你们的祝福!”
怀特一边说着,一边在信纸上刷刷刷的写着。
他这边还没写完一封信,又有两个战士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不用问,这肯定也是来写信的,顺便也能来这里暖和暖和。
在这大战将至的催促中,这间仓库并不算大的桌边乃至壁炉边全都坐满了忙着写信的战士,卫燃和虞彦霖也不得不拉上约瑟夫帮忙,给大家分发着纸笔以及信封。
在笔尖和信纸刷刷刷的摩擦声中,一个个装满了思念的信封交到了卫燃和或者虞彦霖三人的手上,而那些写完了信的战士,也如最早来的怀特一样,干脆的转身走向了外面泥泞的战壕。
“你们两个都不准备把各自的信寄出去吗”
卫燃朝并排坐在一个牧草包上的虞彦霖和约瑟夫问道。
“我我还不急”虞彦霖最先说道,他这次用的是汉语。
“等战斗没有那么危险的时候吧”约瑟夫也用上了同样只有卫燃能听懂的俄语。
闻言,卫燃张张嘴不再劝说什么,只是往壁炉里又丢了几根木柴,尽量让这个仓库里更暖和一些,随后走远了几步,举起相机朝着这俩人按下了快门。
在这略显枯燥的等待中,交火声越来越近,天色越来越暗,写信的人也越来越少。
终于,当桌子上摆上煤油灯的时候,外面也传来了用来发布命令的哨音,这仓库里也被送来了第一位伤员。
“前面情况怎么样”卫燃拉着送伤员来的担架兵问道。
“我们的战线崩溃了”
这名担架兵绝望的说道,“我们的弹药和补给都不是很充足,要不是外面的浓雾,恐怕会死更多的人。”
说完,这名担架兵已经快步跑了出去。
“我们能做点什么吗”虞彦霖问道。
“安排伤员,让这里尽量高效的运转起来吧。”
卫燃叹了口气,往远处走了几步,他已经开始检查金属本子里能取出来的那些道具的情况了。
这一夜,时不时的便会有伤员被分配到这座只有约瑟夫自己忙碌的手术室,那些伤员在完成手术室之后,也被卫燃和虞彦霖沿着泥泞的交通壕抬到了远处的另一个栋建筑里。
“哒哒哒哒!”
等到了后半夜即将天明之前,随着一连串机枪开火的声音,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敌人打过来了!
“担架!”
卫燃说着,已经抄起了那盏煤油灯点燃,和约瑟夫不分先后的就要往外面跑。
“约瑟夫,你留下等着伤员!”
卫燃先用俄语招呼一声,随后换上了汉语,“彦霖!快点!”
“来了!”踩上靴子的虞彦霖立刻跑了过来。
“跟着我!”卫燃说着,已经冒险直接跳过壕径直跑向了最前线。
这虽然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但速度却要快上许多,最重要的是,卫燃知道,这个时候敌人的反击或许很快,但基本上都会朝着机枪火力招呼。
再加上此时雾气这么大,已经足够他赌一把运气了。
两人一路疾驰跑到了最前线,立刻便注意到了一个弹坑周围哀嚎的伤员。
“先抬哪个”虞彦霖问道。
“这个!”
卫燃径直跑到了一个伤员的边上,他的手被炸断了半截,但人还有力气喊呢。
“这个伤的更”
“这个肯定能活下来!快点!”
卫燃一边用纱布勒住伤员的伤口一边大喊着道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虞彦霖也不得不放弃了那个重伤昏迷的伤员跑了过来。
“扛走!”
卫燃说着,将这伤员帮着抬到了虞彦霖的肩膀上。
紧接着,他在这周围举着油灯一番快速观察,扛起另一个伤势没那么严重的,直接用手攥着伤口,扛在肩上便往回跑。
等他将伤员也扛进去的时候,约瑟夫以及一个之前没见过的医生已经在忙着救治伤员了。
但此时,这个并不算大的谷仓里却接连送来了更多的伤员。
“维克多”
正在缝合手术的约瑟夫头也不抬的问道,“你能帮我吗”
“帮你做什么”卫燃问道。
“做检伤分类吧”约瑟夫问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我知道”
卫燃叹了口气,将手里那盏曾属于克莱蒙的小号油灯调整到了最亮,一个伤员挨着一个伤员的看了过去。
他确实被剥夺了医疗技能,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伤势做出准确的判断。
“这个抬走吧”卫燃指着第一个伤员说道。
“同志,你在说什么呢!”
守在旁边的担架兵难以置信的问道,“他还活着!”
“胸口都塌陷了,大小便失禁。”
卫燃冷静的答道,“他活不了了,就算能救活他,也要让两位医生忙碌几个小时的时间才行,但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多医生。”
“所以.所以.放弃他”恰巧没有离开的虞彦霖难以置信的问道。
“这能让其他人得到救治,能让他们活下来。”卫燃硬着心肠说道,“抬走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那名年轻的担架兵抱起了那具尸体,转身走出了谷仓,走进了黎明前的浓雾中。
“这个.”
卫燃在说出决定之前愣了一下,他认识这个人,他叫怀特,英国伦敦人,他的妻子快要生产了,他给未出世的孩子起名叫做科林或者格蕾丝。
但此时,他的腹腔已经划开了老大一条伤口,相当一部分肠子已经流淌到了外面,尤其.尤其他的胃,已经被撕烂了。
“格蕾丝”
怀特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有气无力的呢喃着一个或许尚未出世的名字。
“格蕾丝!”
卫燃用力点点头,“你会有个女儿,她的名字叫格蕾丝。”
怀特微微点点头,随后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抬走”卫燃说着,迈步走向了下一个伤员。
在一次又一次艰难的抉择中,一个个伤员或是被抬上了手术台,或是被抬出了谷仓。
虞彦霖以及更多的担架兵,也将更多的伤员抬过来,在经过门口卫燃面无表情的“审判”之后,将伤员们送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在所有人的忙碌中,交火声从黎明前持续到了天亮,接着又在短暂的寂静了不久之后再次开始。
在这个充斥着浓雾的白天里,卫燃自始至终守在谷仓的门口做着检伤分类的工作,虞彦霖也找到了固定的搭档,一次次将值得被救助的伤员送进谷仓里,又一次次冲进浓雾中。
每当有伤员被判定无法救治的时候,他还会抽出极少的几秒钟时间,给对方匆匆拍下一张照片,随后将他们抬走。
在这片子弹和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没有人能说的清到底是在前线战斗更残酷还是看着抬回来的伤员没有救治价值只能放弃更残酷。
又或者是做出放弃救治的决定这件事更残酷——这里只有更残酷。
在这个仿佛没有尽头的白天里,卫燃自始至终都守在谷仓门口的烂泥地里。
临近傍晚,交火声终于停了下来,稍晚一点,最后一名伤员也被抬进了谷仓。
“邮差,这里还有没有活着的邮差!”
恰在此时,一名士兵跑了进来大喊道。
“有!”
虞彦霖反应极快的回应了一声,“我是战地邮差路易斯。”
“去指挥所!”
那名士兵话音未落,已经催着虞彦霖和他一起跑了出去。
“你做的不错”
几乎前后脚,忙完了最后一台手术的约瑟夫也步履蹒跚的一边往外走一边朝卫燃说道。
“你也不错”卫燃如实称赞道,在兽医这套路上,他们俩走的是同一条车道。
“你是第一个夸赞我的医术的”
约瑟夫话音未落,已经解开裤子,愉悦的闭上眼睛开始了撒尿。
“战场需要这样的技术”卫燃同样掏出鸟儿打算陪一泡,他也连个撒尿的时间都没找到呢。
“以前你做个检伤分类”约瑟夫问道,“你也是个医生”
“我确实做过检伤分类”
卫燃叹息道,“这是和无麻醉手术一样残酷的工作。”
“是啊”
约瑟夫依旧闭着眼睛,“我们在救人,也在杀人。”
“问你个问题”卫燃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什么问题”
“有个疯子在明斯克火车站的铁轨上绑了五个无辜的人,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
卫燃抛出了一个在这个时代还没出现的电车难题,“只要扳动扳手,火车就能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继而救下那五个人,你会扳动轨道扳手吗”
“当然会”约瑟夫理所当然的答道。
“如果另一条轨道上绑着一个无辜的人呢”卫燃继续问道。
“这是什么见鬼的问题”
约瑟夫抖了抖鸟,一边系上腰带一边理所当然的答道,“只要那边绑着的人少于五个,我都会救的。”
“但是对于那个被杀死的”
“我从来都不介意下地狱”
约瑟夫无所谓的说道,“但我救下了另外五个人,这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我们的工作不就是这样吗”
“是啊,我们的工作不就是这样吗.”卫燃叹息道。
“我们来西班牙就是来扳动那根该死的扳手的”
约瑟夫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点燃猛嘬了一口说道,“谁能保证那些法吸丝里没有无辜的人呢
但总要有人下地狱去扳动轨道扳手才行,我愿意去做那个下地狱的人。
我到要看看,上帝到时候该怎么抉择,他到底会因为我杀了一个无辜的人让我下地狱,还是会因为我救下了五个无辜的人上天堂。”
“也许上帝会说”
卫燃摊摊手,“把那个提出问题的混蛋绑在轨道上,我要亲自开火车碾死他!”
“这也是个办法”
约瑟夫哈哈大笑着赞同道,随后却又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感激的说道,“谢谢你,我现在心里感觉舒服多了。”
“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卫燃话音未落,虞彦霖已经骑着一辆不知道哪来的摩托过来,急匆匆的说道,“维克多,快把那些信给我,我要去12旅送信,我会顺便把大家的信送到邮局。”
“稍等!”
卫燃说着,转身跑进了谷仓,将装有信件的邮差包,以及一支冲锋枪递给了虞彦霖。
“路上注意安全”卫燃说着,已经举起了相机。
“你们也是!”
虞彦霖话音未落,已经骑着这辆摩托车扬长而去。
“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
约瑟夫忧心忡忡的说道,“我怎么突然有种预感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也许吧”
卫燃叹了口气,他们或许确实不会见面了——这里马上就要被包围了,近乎全歼,最终只活下来不懂40人的那种包围。
那么
卫燃看着身旁的约瑟夫,他会活下来吗
或者说,约瑟夫是活下来的少数,而虞彦霖是.
那面旗子上已经有24颗星星了,下一颗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