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燕呢被王春红摇醒,反应有点迟钝,揉了揉脑袋,慢腾腾坐起来。
“你说你这孩子,不回家睡,躺这干吗?海边风大,在外头睡觉最容易受风,你头伤没好,伤上加伤,落下病根以后有你受的。”王春红性子急,说话像机关枪,看似指责,实为关心。
曾燕呢开口解释:“我家钥匙被拿走了,我进不去家,头又不舒服,想找个地躺会。”
“昨天在队部开完会,大队长特地让我通知你爸妈,他今天接你出院。这两人头上顶的是猪脑壳吗,睡一宿觉就忘啦?”一小队的妇女队长柳秀红气得不轻。
有人开口讥讽:“他们家被罚跟燕呢有关,哪是忘了,一定是故意刁难这孩子。”
“被罚是他们活该,胡四凤那人,死人身上都能扒层皮,还想去人家金矿吃白食,不怕把牙硌掉。”
曾老蔫一家最近成了全民公敌,不为别的,还是因为钢壳船。
钢壳船不光是大队长的心病,也是全大队人心心念念的东西。海边生产队日子不好过,上面的捕捞任务重,秋冬季风浪又大,运气不好,出趟海再也回不来的不是没有。提心吊胆的日子大家早就过够了,有了好船,起码生命多了一层保障。
今年的评比最关键,上千人的生产队有比曾老蔫一家还混的吗?当然有。连王三癞子,赵光头之流最近都夹紧尾巴做人,消停好多。偏偏这一家不知好歹,敢去触金矿的霉头。
人那是部级单位,县里都管不着。这次的事没通报公社算是烧了高香了。
都被罚了,曾家人还死性不改,咋地,想弄死这孩子?
一半人回家做饭去了,还有不少好事的没走,等着曾老蔫一家下山,要当场问问,你家是不是还想继续开会?
曾燕呢细声细气道:“我屋子没法住人,在这里睡真舒服,晚上都不想回家了。”
“他们连钥匙都不留,哪会想着开窗通风,燕呢的屋子肯定潮得长蘑菇了。”一位小脚老太太直摇头。
“我屋子没有窗,还臭烘烘的。”曾燕呢欲言又止。
“没窗?还臭烘烘?孩子你到底睡在哪呀?”柳秀红惊住了。
她虽然是小队的妇女队长,性格使然,不愿意走东家串西家,平时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有啥事路上遇见就说了,只要不打得鸡飞狗跳,她很少主动登别人家的门,所以真不知道曾燕呢平时的生活状况。
“我家鸡窝旁边那间放东西的偏厦……就是我睡觉的地方,我从小到大就睡在那。”
人群沉默了一瞬,随即炸锅,“偏厦那是人住的地方?曾家又不是没房子,那么多间屋子呢,怎么就不能给闺女找个地方睡觉?”
连曾家的前后院邻居都不知道曾福贵让闺女住在厦子里。这事瞒得好,原因有二。
原主是个忍者神龟,挨打挨饿从来不说,对外只说孙佳芝的好,有些隐形虐待当事人如果有意隐瞒,外人很难发现。
还有一个原因,孙佳芝精神总是游离在现实外,跟农村生活格格不入,不跟其他人接触,也很少有人来家里串门。没人来,自然就见不到。
众人惊愕之余,目露同情,平时没觉得,这会儿细细打量,小燕呢细瘦伶仃的脖子顶着个大脑袋,小脸煞白,不见一点血色,这哪是十几岁小姑娘,气色还赶不上八十岁老太太。
这孩子在他们眼皮底下,活生生被虐待了这么久啊。
有人提出疑问,“曾福贵先不说,孙佳芝瞅着也不像是个狠心人呀?”
“孙佳芝那人心眼子跟筛子似的,最会拿嘴哄人,曾福贵就是证明。给闺女做件衣服,换闺女住窝棚,下死力气给她干活,这事她保准能干出来。”一个曾燕呢不太熟的大婶犀利断言。
队里好多女人早就看孙佳芝不顺眼了,不下地干活,板板正正在家坐着,男人还如珠如宝捧在手心,咋啥好事都让她遇上了?
见气氛烘托得不错,曾燕呢神情不安,当众说出心中猜疑,“叔叔婶婶,大爷大娘,以前我没想明白,受的委屈,遭的罪都独自窝在心里,不瞒你们说,捡来的都比我过得好。你们帮我分析分析,我真是曾家的孩子吗?会不会是他们仇人的孩子呀?”
“啥?”众人都被她给问住了。
“你兴许是他们上辈子的仇人。”有个爱开玩笑的想抖个机灵,被大家给瞪了。
没人能给出答案,不过众人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十五岁就能拿满公分的姑娘,就给这样的待遇?说句不好听的,队里的牲口干得也多,待遇可比燕呢这丫头好多了。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要是自己的马能这么使唤?
曾燕呢不需要别人给出答案,她只想在众人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舆论就是因势利导,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不回家吃饭在这聚啥堆?”大队长怒气冲冲从山道上下来,身后还跟着鼻青脸肿的曾家一家子。
众人一看乐了,曾老蔫就俩儿子,各打各的算盘,要不也不能早早分家,看来以前没动手是没逼到份上,才开了几天荒,就累得受不了闹腾起来啦。
挂彩的还有胡四凤、曾福珍和孙佳芝。吴金桂打不过小叔子,转身朝三个女人下手,她手劲大,三人不敌,头发被薅了,脸也被挠破皮。
一家人打成一团,直到曾老蔫看不下去喊停,才住了手。光顾着打架,活都耽误了。
大队长下工后,带人去帽儿山验收,见今天的开荒任务连一半都没完成,气得火冒三丈。
本来只想小惩大诫,非逼他把惩罚做实,有精力打架说明还没累着,周围几座山头正愁没人开。
不用曾燕呢开口,柳秀红主动上前告知大队长事情原委。
曾福茂气上加气,抬手招呼众人,“都跟我走,去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