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当下陈兴显不得不开始理清自己的身世,和所处的这个世界。
这个平行时空,现在是大明隆庆二年(1568年)。
而围在自己身边的三个少年,则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老二陈兴祖、老三陈兴荣、老四陈兴宗。
再加上他自己的名字陈兴显,取意为“显祖荣宗”。
他们的名字,是来自那个未曾谋面的、所谓的父亲。
这弟兄四个的父亲,是个痴迷于功名的读书人。
他们那名为陈永曦的父亲,在十五岁的年纪上,通过了县试。
而后当年又通过了府试,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陈永曦在接下来的十多年都未能通过院试。
连一个秀才的功名,都未能博得。
岛上世代生活的渔民们,对于这个痴心妄想“差一点”就中了秀才的人,送了个外号“假秀才”。
这个假秀才老爹,是白天一心只读圣贤书,晚上则在床上安心的干活。
他的这番作为,可苦了四兄弟的母亲,葛氏。
族中别的男人,都是自己打条船去海上搏口饭吃,好养活自己的妻儿老小,这也是岛上祖祖辈辈的谋生手段。
再不济去那些渔船上当个水手,也能混的一家老小的温饱。
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葛氏也只能靠着给族中其他人家修补渔网补贴家用。
而族长念着陈永曦读过书,在族里祭祀的时候有点作用,能撰写祭文之类的。
所以让陈永曦在祠堂里一边读书,一边看管祠堂,每月补贴给他们家一点粮食。
这才让这个六口之家,不至于饿死。
可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眼看四个孩子是越长越大,也是越来越能吃。
葛氏只好想方设法的从自己的嘴中,省下一点口粮给儿子们吃。
只是这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再加上过度劳累,导致葛氏疾重难返,不久便追随太奶奶去了。
而陈永曦再次不第后,加上老婆的离逝,他在祠堂里借酒消愁,不慎碰倒了油灯,导致祠堂走水。
不但祠堂烧的片瓦不剩,他自己也一命呜呼。
这四兄弟顿时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而族中也是再也没法再容下他们。
隆庆元年的时候,朝廷放开了海禁,来往的商船也变的多了起来。
在老大陈兴显的带领下,四兄弟上了一艘前来招募水手的商船,想着好歹能混口饱饭吃。
只是兄弟几人都是瘦瘦巴巴的,因此体力不支的陈兴显才从桅杆上摔了下来。
高处的坠落让“陈兴显”眼前一黑...,这才有了现在鸠占鹊巢的陈兴显。
太惨了,这个开局,除了三个整个饿的嗷嗷叫的兄弟,啥啥都没有......
而陈兴显原本吃的白白胖胖的身体,此时也变成了一条细狗。
现在又身处在茫茫大海之上,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几人说话间,一个凶神恶煞的男子,手握皮鞭走到了四兄弟的身前。
“快起来,没死就起来干活,你们这四个小崽子,别想在船上混吃混喝...”。
男子一边走着,一边把皮鞭在空中,甩的啪啪作响。
三兄弟看着来人,眼神中都充满了愤愤的恨意。
就是这个男人逼着陈兴显去桅杆上送饭,才让他摔了下来。
陈兴显摔下来后,他还叫嚣道:“要死了就扔下海去,别脏了爷的船”。
三兄弟是连拖加拽的,才把陈兴显弄下来底舱。
现在陈兴显刚醒来,口角的血迹还未干透,他便又来逼着几人干活。
陈兴显从几兄弟急促的呼吸、死死瞪着的眼神、和紧握的拳头中看出了当下的态势。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带着这刚认下的三个苦命兄弟能活下去。
他只好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我没事了,我们马上就去干活”。
三兄弟眼看陈兴显起身后暂无大碍,也都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哈哈,你这小崽子,命还挺硬,这么高都没能把你摔死”。
陈兴显心道,死是死了,只是老子又活过来了!
陈兴显于是清了清嗓子,“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赏我们兄弟一口饭吃,就把命都卖给你”。
男子似乎很满意陈兴显的这个回答。
冷哼一声道:“去后舱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就说我叫你们去的,吃完了去给我擦地板,有一点不干净,我就给你们紧紧皮”。
说完又甩了一下皮鞭转身出去了,那皮鞭破空的声音,让四人不禁心头一震。
男子走后,四人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向尾舱走去。
这是一艘近海的小型商船,主要在潮州和广州之间航行,运输两地往返的货物。
四兄弟离最大的陈兴显十九岁,最小的老四才十二岁。
相对于常年混在海上的这群老水手,他们四人简直就是嫩鸡。
朝廷去年才开的海禁,而这些老水手之前做的是什么勾当,用屁股想也知道。
肯定是走私、海盗之流。
因此那个工头说“死了就扔下海”,陈兴显相信那绝不是一句玩笑话。
这人得识时务,看清了现在的处境,那就只能苟着!
这兄弟四人被那个甩着皮鞭的男子骗上船后,做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
陈兴显负责给在桅杆上了望的人送吃送喝,每天都颤颤巍巍的爬上爬下。
老二陈兴祖负责在厨房里刷碗、拖地,就是干的打荷,因此他每天都偷偷的把他们吃剩的饭菜藏起来,晚上睡觉前再分给几个兄弟吃。
船上每日给他们的食物,显然是不够四人身体生长所需,纵然饭菜已经馊臭,但四兄弟依然吃的津津有味。
老三陈兴荣,则负责给船上的水手们洗衣、刷鞋。
老四陈兴宗最小,专职倒马桶、刷马桶。
四人每天一早还要把甲板擦拭干净,瘦小的身躯,加上阳光的暴晒和海风的吹蚀。
让四人都黑黢黢的,背上的皮肤更是大块的脱落,脱落后的皮肤则是红彤彤的一片。
而为了防止他们逃跑,男子只给四兄弟留下了一条裤子,没有鞋、更没有上衣。
四人到了厨房后,哪里敢去喊醒厨师,说工头让他们来找吃的。
看着桶里水手们吃完饭后,随手堆积在里面的碗碟,陈兴显叹了一口气。
自己怎么混到了这个地步,从不缺衣少穿的他,现在却要吃下这些残羹剩饭。
当下他们分工明确,一人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沿着碗边把为数不多的食物残渣聚拢到一起,然后抹在一边的盆里。
一人则拿起筷子和碗,把锅里、桌上、地上的食物残渣都收集起来。
一人去拿水瓢打了两瓢水,轻轻的倒进盆里。
较小的老四,拿着盆跟在三个哥哥的后面。
等一切收集完毕,四人坐在地上,把这一盆汤汤水水,来回传递着喝。
陈兴显首先浅浅的喝上一口,然尔实在难以吞咽,随即这盆汤汤水水,便传递给了老二。
老二则喝上了一大口,然后递给了老三。
等老三喝完准备递给老四时,老四则赶紧放下早已被他舔的干干净净的碗。
抱着盆大口的喝着,盆中的汁水流到了他的身上。
放下盆后他用手掌刮着流在身上的汁水,混合着汗水,一起再次送进口里,开心的笑着,“咸,有味”。
陈兴显看着这一幕,不禁鼻子一酸,这连豆腐渣都不如的食物,给猪都不吃。
可自己的这几个兄弟,却吃的有滋有味,仿佛在吃一顿饕餮盛宴。
看来先得想法子填饱几人肚子,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人,要是被饿死在这里,那岂不是会被其他的穿越者笑话一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