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从韩馥到达冀州之后,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很少有时间打理家事,一切都留给了夫人王氏。
那王氏到冀州不久便因为水土不服生病了,好在她往日积下的余威尚在,下人们不敢造次。
来到冀州之后变化最大的就属韩馥的那个便宜儿子韩越了,这孩子今年已经九岁,原本他在洛阳的时候整天目光呆滞,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所有人都以为这孩子天生痴呆,谁知他到了冀州之后就变了一个模样,不但喜欢四处玩耍,更时常跑到韩馥的身边撒娇。
韩馥对儿子的变化十分欣喜,他深知冀州局势混乱,生怕孩子被坏人惦记,于是派专人看护孩子,要求他们昼夜跟随寸步不离,哪怕孩子上厕所也要在三步之内守护。
其实韩越并不是痴呆,而且他的智商远胜过韩馥。韩越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的内心深处隐藏了一个模糊的灵魂,他在两岁时便开始不断回忆起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直到五岁之后,孩子体内的灵魂已经完全觉醒。
那个灵魂并不属于大汉朝,他来自于未来,灵魂的记忆并不完整,他只能依稀记得自己出生在一个叫做武安的地方,至于自己经历了什么则是一概记不清楚,他脑海里最清晰的画面就是一辆大货车朝自己驶来,然后就惊得浑身是汗,有时他会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但是那些片段没有任何逻辑作为支撑。为了回忆起之前的自己,韩越每天坐在家中苦思,可是始终没有头绪。他对当下的许多东西都似曾相识,尤其听到一些人的名字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韩馥被任命为冀州刺史之后,韩越突然找回一段记忆,他依稀记得自己的父亲在不久之后将会被袁绍取代,至于这个记忆是如何出现的,他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为了不让自己的记忆成为现实,韩越终于要努力了,他告诫自己“无论我前世是什么人,眼下我就是韩越,我要为现在的我活着,过去的那个我已经不存在了”
打定主意之后,韩越开始努力了。毕竟他如今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谁也不会把他当回事,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来,人们都会一笑置之。
韩越来到冀州之后结识的第一个人叫做张合。那天清晨,他跑到前院玩耍,突见父亲正在厅中会客,那个客人十分奇怪,他静静的坐着,主位的韩馥在他面前显得十分卑微。韩馥似乎很惧怕这个客人,躲在暗处偷窥的韩越也感到了一丝恐惧。他不知道自己的恐惧从何而来,总之看到这个客人之后便觉得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客人身材高大健硕,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哪怕凉风吹过,他的衣襟都不曾有一丝丝摆动,他背对着韩越,一身浓浓的汗臭连窗外的韩越都能闻到。
在韩越看来,仿佛眼前的客人不是活人,他是一个死人,一个坟墓中的死人,他坐在哪里哪里便是坟墓,而他周围的人便是坟前的荒草。
客人在韩馥面前十分随意,言谈之间也没有任何避讳,好几次都冒犯到了韩馥,而那韩馥或许因为害怕眼前之人没敢发作。
韩馥在客人跟前十分不自在,没多久他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只留下客人独自坐在那里傻等。
韩越在窗外站了许久,始终不见客人离开,那客人不但不走而且始终一动不动,他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已经布满了整间屋子。
韩越翻身从窗子爬了进去,他绕到客人跟前,这才发现眼前的客人并没有那么可怕,客人的容貌并不突出,他生了一张古铜色面皮,估计时常在太阳下暴晒,皮肤显得十分粗糙,他的眼睛很小,小得和花生米一样,配上他那稀疏的眉毛,显得有点滑稽。客人的鼻子很大、胡子很浓、嘴唇很厚、下巴很方,如果不是被那双小眼睛妨碍,也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大丈夫。
韩越笑嘻嘻来到客人跟前,随手拿起一颗桃子递给对方“吃吧,天热口干,吃个桃子解解渴”
客人没有接桃子,他微微前倾,朝韩越笑了笑,脸上那对小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
看着奇怪的客人,韩越也笑了,他仗着自己年龄小,竟然大咧咧的坐在主位之上,笑嘻嘻的说了句“你的眼睛好小,像我的脚指甲”
客人一点也没在意,只看着韩越傻笑。
韩越也不在乎,他朗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父亲如此慢待与你”
“我乃张合,前来讨要钱粮,刺史大人纯心推脱,故此张某不肯离去”
韩越笑道“家父入冀州以来整日因钱粮短缺之事烦恼,将军何不延后几日再来”
张合道“军中兄弟终日与黑山贼厮杀,死伤者众多,朝廷时常拖欠粮饷,以至军心浮动,长此以往将后患无穷”
韩越道“钱粮之事理当去找士吏,将军如何找到此处”
张合苦笑一声,或许是他觉得韩越是个孩子,没必要跟他解释什么吧。
其实张合此举确实不妥,如果韩馥发怒,打他一顿也是应该的,只是韩馥忌惮张合的威势,不敢激怒他。
当初沮授投靠到韩馥麾下的时候曾经向他举荐了几个人,其中就有张合。
这张合出身军武之家,十几岁便随着父亲从军,黄巾之乱后,他便在卢植麾下效命,后来卢植被小人陷害,张合也便留在了冀州军中。
这张合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猛士,死在他手下的叛军不计其数,他在军中的威望极高,虽然他的职位不高,但是上级官员对他都另眼相待,前任冀州刺史王芬曾经招揽过他,好在他当时正与黑山贼作战,没有加入王芬的阵营,后来王芬造反不成死在家中,一众同党也各自逃窜,张合则是幸免于难。
沮授人脉广,他早就听说过张合,只是无缘结交,当他投靠韩馥之后,第一时间便举荐了张合,而韩馥为人重文轻武,一直没有腾出时间接见他。今天是韩馥第一次见到张合,原本他打算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拉拢张合,没想到张合是个又臭又硬的性格,不但没给他面子,还出言顶撞,惹得韩馥十分不满。好在韩馥也是官场老手,能够压制情绪,于是便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打算叫沮授过来帮忙。
张合是个兵痞,一个张狂的兵痞,古时候的士兵经过战火洗礼之后都会变得狂放不羁,他们见惯了生死,看淡了人世上的悲欢离合,在他们眼里荣华富贵只是一种梦想,夫妻恩爱更是一种奢望,眼下最现实的就是活下去,身边的同袍才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根本。。
张合从小就在军中磨炼,尤其经过黄巾之乱后,他变得更加铁血无情,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唯一的财富就是身边的同袍兄弟,他不在乎自己的官职大小。哪怕是皇帝来到他的眼前,他也会直接无视。
此番张合来找韩馥的目的就是耍无赖,如今冀州钱粮短缺,各地府兵都会被不同程度拖欠军饷,那些窝囊的长官不敢得罪上司,只会忍气吞声,跟在他们身边的兵士只能受罪。张合可不是个窝囊废,他一直遵循“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教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找上级闹上一闹,每次都能讹来一些钱粮分给弟兄们。
韩馥上任之后,张合便把主意打到韩馥的身上,他觉得韩馥是冀州最大的官,手里掌握了太多的资源,于是便跑来刺史府胡闹,没想到刺史大人是个软蛋,没一会就被他吓跑了,反倒来了一个孩子,和他面对面侃侃而谈。
张合与韩越闲聊了一会,不知不觉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当年他弟弟就是这样坐在对面,递给他水果,一面吃一面笑,嘴里还不停地说出一堆幼稚的话语。如今他的家人都不在了,他的父亲在黄巾之乱中战死,他的弟弟也被劫掠的暴民杀死,最后连肉都被暴民割下来做了粮食。
看着对面的韩越,张合的眼泪竟然掉了下来,一双黄豆大的小眼睛很快被泪水淹没。
面对悲伤的张合,韩越也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想到这个满身煞气的汉子会被自己弄哭,他凑到张合跟前,用衣袖帮张合擦掉眼泪,那情形真如亲兄弟互相安抚一般让人暖心。
张合也感觉到有些不妥,只是他的眼泪依然不争气的往外涌,直到有人出现在门口,他才勉强止住。
此时门外已经站定了两个人,一个是唯唯诺诺的韩馥,另一个则是五短身材满面笑容的先生。
韩馥轻轻咳嗽一声,随后走进屋子,坐回了主位。而那个先生则是恭恭敬敬的坐在了一旁。
韩馥首先对韩越说了道“阿虎,不可造次,速速退下”
韩越这才站起身来,随手塞给张合一个桃子,转身朝外面走去。
看着韩越的背影,张合脸上露出一丝幸福感,直到韩越消失在视野当中,张合才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