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文是被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唤醒的。
消毒液的刺鼻气息混着腐肉味钻进鼻腔,他睁开眼时,无数悬挂的输液袋在头顶微微摇晃,像家乡雨季屋檐下垂死的蜻蜓。
五十米长的医疗舱内塞满三层床架,截肢士兵的绷带垂落到下层伤员的脸上,某个被酸液毁容的士兵正用机械义眼播放家乡全息影像,碧绿的麦田投影在焦黑的天花板上,被穿梭的医疗伺服颅骨撞碎成光斑。
角落里堆着成筐的断肢,最上方是条仍戴着婚戒的手臂,戒指内侧刻着\"至死方休\"的字样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
第号换药。\"机械般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卡尔文试图撑起身子,却摸到胸腔缝合线下凸起的异物,那是罗伊烧焦的情书碎片,艾琳把它缝进了他的伤口。
纱布下的皮肤传来酥痒,他侧头看见邻床的老兵正用匕首在床架上刻正字,刀刃刮下的金属碎屑落在下方伤员的敞开的腹腔里,像撒在腐肉上的银色胡椒。
淡紫色的花瓣突然拂过脸颊。
\"他们说薰衣草能盖住尸臭。\"
艾琳的声音带着呼吸面罩的嗡鸣。她穿着泛黄的医疗兵制服,怀里那束干花却用星界军旗帜精心包裹,枯萎的花瓣间还缠着教堂烛泪凝成的琥珀。
床尾的老兵们开始用金属义肢敲打床架,某个失去下颌的士兵从喉管里挤出变调的口哨。
卡尔文的手指缠着绷带,摸索着触到妻子防护服内层的婚纱碎片。
布料上缝着医疗区地图,标记了所有能避开监控的死角。
“你的薰衣草香囊...”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金属,“在汤米尸体上开花了,比教堂的彩窗还亮。”
艾琳的护目镜蒙上雾气。
她突然拽起卡尔文未受伤的胳膊,动作粗暴得像是搬运尸体:“三等伤残员需要日光浴,这是医嘱。”老兵们的哄笑中,有人扔来半瓶私酿酒,液体洒在金属地板上燃起幽蓝火焰。
“我们不会像上面报告的!去吧!”
医疗区外的\"康复花园\"是炮弹坑嵌套着炮弹坑的坟场。
碎裂的墓碑间长满荧光蘑菇,基因窃取者的骨刃被当成园艺工具插在土里,刃口上残留的脑浆成了最好的肥料。
艾琳搀着卡尔文走过某座新坟时,他瞥见碑上刻着沃克的名字,坟头摆着条扭曲的机械假腿,末端还粘着兽人的半颗獠牙,像是某种荒诞的殉葬品。
两个医疗机仆正在挖坑埋葬新的尸体,它们的铲子是用战壕铲和泰伦甲壳焊接的,每次挥动都洒落混着血块的泥土。
\"乔瑟夫把你的正字刻满了三面墙。\"
艾琳踢开挡路的颅骨,那上面嵌着丹尼的士兵牌,\"他说要替你记到一万次冲锋。\"
她故作轻松的语气被防毒面具滤得失真,手指却死死扣住卡尔文臂弯,仿佛一松手他就会跌回尸山血海里。
远处有士兵在弹坑里焚烧尸体,脂肪燃烧的噼啪声混着《帝皇颂歌》的录音,像是地狱唱诗班的排练。
他们在一辆被击毁的毒刃坦克残骸上坐下。
坦克的炮管弯折成诡异的弧度,直指天际的裂口像是质问神灵的残肢。
艾琳掀开面罩咬开私酿酒瓶,液体滑过她结痂的嘴唇:\"神父在轰炸前给我们证了婚,他把经文刻在炮弹壳上。\"
她掏出半截婚礼蜡烛,蜡油里封着枚染血的戒指,\"现在它是医疗区的灭菌灯,每天晚上都亮在截肢手术台旁边。\"
卡尔文摩挲着坦克装甲上的弹孔。
那些贯穿伤形成一个个扭曲的心形,某个士兵用粉笔在旁边写着\"致我永远的新娘——穿甲弹敬上\"。
他刚要开口,艾琳突然拽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防护服内层的婚纱布料下,心跳与远方炮火同频震颤。
三百公里外的战线正在承受新一轮冲击,连绵的爆炸声像巨人敲打着星球的鼓膜。
\"等泰拉派来增援,我们就可以离开...\"她的话被天空撕裂的巨响打断。
起初那声音像是地核深处传来的呜咽,而后演变成一千座教堂铜钟同时崩裂的轰鸣。
云层被无形巨手撕成棉絮状的残骸,大气在燃烧,卡尔文的机械义眼自动调暗亮度,仍被苍穹之上的光污染灼得流泪。
七十公里外的地平线上,直径千米的金属巨物穿透云层,等离子火焰缠绕着它如同创世神话中的陨星。
那是帝皇级泰坦\"钢铁信条\"号,其足部装甲板上焊接的阵亡将士身份牌在高温中发红融化,像无数泣血的星辰坠落。
大地开始痉挛。卡尔文抓住坦克残骸的钢板,看着五公里外的沼泽地沸腾,那不是炮击,而是泰坦的脚步引发的次生地震。
三十米长的机械巨足抬起时带起万吨泥浆,落下时冲击波将整片基因窃取者森林夷为平地。
泰坦肩部的涡流炮台缓缓旋转,每转一度就有成吨的祷告文从扩音器中倾泻,盖过了战场所有厮杀声。
\"神皇在上...\"
艾琳的呼吸在面罩里凝成白霜。更多空投仓如神罚之剑刺穿云层,战犬级泰坦群坠入战场时激起的尘埃云高达千米。
某台泰坦的离子护盾扫过东侧山脉,整座山体在蓝光中分崩离析,碎石在空中形成持续三分钟的钻石雨。
兽人的垃圾舰残骸被泰坦的主炮余波扫中,燃烧的金属零件如婚礼彩带般飘洒,其中半截写着\"wAAAGh!!!\"的舰桥钢板插在医疗区外围,成了新的耻辱柱。
卡尔文的耳膜在剧痛中渗血,但他拒绝捂住耳朵,这将是他们凡人此生仅有一次聆听机械之神怒吼的机会。
泰坦的每步跨越都让地面形成新的峡谷,兽人的真菌坦克像被孩童踩扁的甲虫般爆裂,绿皮们的wAAAGh战吼第一次染上恐惧的颤音。
十二公里外,泰伦虫族的先锋群试图用酸液腐蚀泰坦足部,却在热熔焚化器的回击下化作冲天而起的生物质烟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