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夏少游没酒量,全场就没有人敢说自己有酒量。
他站在酒台,欣赏着来来往往的官场达人的戏剧,一口抿一口,一支红酒下肚。
香港名厨制作了不少东南亚美食,他少少用了一点法国鹅肝,反正整个场子最闲的就是自己,也没有人要应酬。
现场酒类和食材太多,都是得罪不起的达官贵人,侍者忙得飞起,也就夏少游想讨娄云娥欢心,趁侍者不备,拿了一瓶又一瓶,不下二十瓶红酒。
正当他想走,抬眼看见角落也有一个闲人,也在独饮独醉,闲人笑咪咪地看着他。
他猜想自己一定很滑稽,时不时取一支红酒摆在台面下,红色的丝绒布遮住了酒台,闲人也看不到自己动的手脚。
选一小碟鹅肝,提一支红酒走到闲人旁边坐下,替闲人斟一杯,闲人的酒量也不错,一饮而尽。
傻柱不甘示弱,也一饮而尽。
“你我皆闲人,独乐乐不如两乐乐,”闲人还唱起了小调。
这人有意思,夏少游看着他宽脸大耳,双眼炯炯有神,看样子也是警界中人。
眼看一支酒见底,夏少游心满意足地起了身:
“你喝得尽兴,我先走一步。”
闲人拉住他的胳膊:
“再坐一会,我还不能走,再陪我喝两杯。”
夏少游有些不解,来打一个照面,想走就走,你一个闲人,又没人拿着你的胳膊。
闲人摇摇手,凑过来附他耳边说:
“你看我今天很凄凉,这之前,我跺一脚,整个香港都要颤一下,大家都以为我要当总探长,结果蓝探长的妹死了。”
闲人笑得相当诡异,又有三分不屑:
“不过,这样的官,来路不正,我不稀罕。我倒宁肯和我的兄弟姐妹好好坐在一起众乐乐。”
真是说到夏少游心坎上了。
傻柱对蓝若的死耿耿于怀,夏少游也对蓝若的死心存疑惑,总觉得如鲠在喉。
谁知,旁人的眼睛也是雪亮的,看出蓝总探长升迁之道。
闲人从容不迫地取过他的酒,替两人斟上:
“酒逢知己千杯少。”
夏少游忍俊不禁:
“以为你酒量多好,还不到中场就醉了,你我还没有相识,算不上知己。”
闲人伸出手:
“探长姓洪名坤,你叫我坤哥也行,坤少也行。”
甘恁爹。
洪探长。
香港的路还真是狭窄,刚来时遇到蓝探长,蓝总探长的宴会上遇到对手洪探长。
一个蓝,一个洪,难怪要成对手。
自己还击毙了他二十多名精英手下,不由得十分汗颜,伸出手:
“至诚贸易公司,夏少游。”
“夏少游,”洪探长点点头,熠熠生辉的眸子打量着他:
“果然英雄出少年。”
气氛颇有点尴尬,结果自己不尴尬,尴尬的是别人。
洪探长端着酒杯的食指戳戳宴会里的人:
“我要走了,这些人马上在背后说我羡慕嫉妒恨,所以,多难受,我都得坐在这儿。”
夏少游嗤之以鼻:
“他们想说,就让他们说,反正他们也不敢在你面前说。”
“说得有理,”洪探长用食指拈一块鹅肝扔进嘴里:
“我请你去地摊吃烧烤。”
夏少游耸耸肩:
“抱歉,我兄弟可能在维多利亚海港吹海风,我得去接他回去。”
“何雨柱?”警察果然不一样,对蓝总探长的家事一清二楚:
“缅怀蓝若小姐?”
夏少游笑而不答。
洪探长再次附耳过来:
“我很负责地告诉你,蓝若小姐的死与日本商社的人无关。”
一声惊雷。
夏少游强装镇定,安闲自在地倒一杯酒,摇晃着鲜红色的酒液,如同蓝若的白裙子染成的颜色。
正是妙龄。
他还记得蓝若的一颦一笑,傻柱和蓝若的一言一语,他们都以为自己会有很美好的明天,结果最美的维多利亚港的夕阳见证了阴阳相隔。
酒液长挂杯。
夏少游凝视着透明玻璃杯上浓稠的酒液,喃喃自语:
“葡萄酒流眼泪了。”
黄警官端着酒杯走过来,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
“洪探长稀客稀客,来,胖叔敬你一杯,不打不相识。”
趁二人交际应酬,夏少游放下酒杯步出宴会厅,站在门口长长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去。
他招了一部的士,刚坐上,洪探长一屁股挤进来,对的士司机说:
“维多利亚港。”
洪探长指挥的士开到蓝若死的地方,傻柱抱膝坐在石头岸边,风掠起了他的衣服下摆和头发。
夏少游拦住洪探长:
“让风吹走他心底里的积怨。”
这一段时间,傻柱从未提及“蓝若”两个字,但他清楚,傻柱在强颜欢笑。
“至情至信的人,最易受伤。”洪探长耸耸肩,摊摊手:
“所以,我不沾女人。”
听说蓝探长有正妻一名,外室三两名,还有情人无数,洪探长的实力曾经远胜蓝探长,居然没有妻室。
夏少游也耸耸肩:
“多少女人被你伤了心。”
洪探长双手靠在木栏杆上,看着遥远的星空:
“我十八岁时和一个女孩相恋,家里太穷,女孩的父母不同意,后来……后来我再也没有碰过女人。”
他朝傻柱呶呶嘴:
“叫上他,去夜摊喝酒吃烧烤。”
夏少游用手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傻柱回过头,挤出笑脸,跑上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维多利亚港的星星更漂亮。”
“走,吃烧烤。”洪探长带着两人绕过一条窄窄的路,穿过几条胡同巷子,到了一处烧烤摊子。
几个男人光着膀子喝着啤酒,弄得人声鼎沸,夏少游正奇怪此处怎能接待洪探长之流。
洪探长找一张空桌子坐下,大声在叫:
“元叔,按人头上烧烤,上啤酒。”
正在烤肉的老头子看了一下:
“鱿鱼只有两,茄子和玉米给你留着哩。”
洪探长在竹筒子里抽出三双筷子:
“我每周来一次,元叔会给我留一套,如果十点不来,就取消。”
“你每周都来?”傻柱难以置信地嗅嗅烧烤味,马上作出专来判断:
“味道一般。”
“二十年不变。”洪探长摸着油腻腻的桌子:
“我十八岁时,就在这里吃烧烤。吃了整整二十年,物是人非,但元叔还在,烧烤还在。”
也是一个多情人,夏少游暗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