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旭日东升,大江南北,渚口山崖,蔚为壮观。
历阳梁山上的小城江燧上,率先燃起了烟火。
不一会儿,对岸博望山的姑孰小城烽燧,也燃起了回应的烟火。
此两座山,一北一南,隔江相对,望之如门,便是长江上大名鼎鼎的“天门山”。
烟火互相应答完毕后,齐集在历阳横江浦处的武毅军士卒,列好了阵势兵马,脖子稍微有点歪斜的郭再贞,在军礼后,才立在貔貅旗下的土台上,告诉全军真实的出击方向:
“镇海军节度使李锜,残人虐道,以致境内盗匪蜂起,生灵涂炭,卫国公多次训诫,李锜却不思悔改,怙恶不悛。现在对岸采石军明顺逆之势,愿迎接我等儿郎,代表卫国公征讨李锜,众位可一往无前,由此渡江后,猛击石头城、京口,还宣润越十五州个安宁。”
随后郭再贞举起一把佩剑,高呼“这便是卫公所赐云浮剑,可斩凶顽首级,解救黎庶!”
“斩凶顽首级!”所有武毅军的将士们愤然待发,愿意集合在卫国公的战旗下,扞卫王道。
随后在天门山两岸不断升起的烽烟里,历阳、采石的大小船只往来如梭:许多宣州当地百姓商贾,早就愤恨李锜的暴政,便主动摇橹划船,载运武毅军的士兵、弹药、战马和火炮,整个江面上千帆竞发,百舸争流。
博望山顶,王栖矅也立在其上,他的三千五百采石军上下,全都愿听命于卫国公,而他本人也自号为“镇海西面行营招讨使”,愿为讨伐李锜的先锋。
等到武毅军过江,便和采石军合流,越过当涂的东北界,开始迅猛往石头城推进。
宣州刺史刘赞、歙州刺史潘逢时、婺州刺史柳冕全都表示“保境安人”,不但不抵抗武毅军,还暗中动员百姓,成群结队给武毅军、采石军提供米、茶,而百姓们听说淮南卫国公来捕拿李锜了,也是兴高采烈,无不踊跃供军;
而整个宣歙境内的茶枭、盐寇,足足数千武装,也都来自愿给高岳的武毅军打头阵、充辅翼,江南多山涧野渡,这群人全都立在“排筏”上,这些排筏号称“青龙”、“轻骑”,行驶如飞,带着茶枭盐寇们自各条水路汇聚到丹阳湖处,而后他们便占据湖面,给武毅军是运粮、运茶叶、运草药,同时还结为义勇队伍,往石头城处探哨侦察。
石头城的李锜麾下,得闻此剧变,无不惊骇,赶紧往东通报于京口。
李锜也吓得是目瞪口呆,坐在床几上,足足一刻钟不发一语。
他手下的那群平日里拍马溜须的幕僚们,更是吓得在府院内乱窜乱跑,惊叫不已,有的要据守丹徒京口,有的则要出战石头城,还有的要先汇报给朝廷皇帝,等待裁断。
关键时刻,老将柏良器排闼而入,怒声对李锜说,如今朝廷已罢黜高岳,而王栖矅则引武毅军乱我宣润地界,兵锋已威胁到石头城,可节下你为何如此默然?
“韩晋公在时,淮南、徐泗的宵小,如何敢如此轻视我镇海军!”
这句话是真的刺激到李锜,他忽地站起来,大呼说:
“高岳这是困兽犹斗......我镇海军愿为天下先,讨伐高岳!”
“高岳自恃有攘除西蕃、平定淮西的大功,包藏如王敦、桓温般的祸心,他先遣人犯我宣歙,是想翦我右翼,隔断朝廷和我镇海军的联系。请节下不畏艰难,自京口出军,往石头城处亲自征讨。”柏良器请求说。
接着柏良器又说:“有我丹阳军守护侧翼,节下请安心!”
一听到“丹阳军守护侧翼”,李锜隐隐有股寒气升起在前后背,但又说不清道不明。
此刻几位心腹幕僚挨到李锜的身旁,提醒如此如此。
其实随着王栖矅反叛,现在李锜也开始猜忌柏良器。
他若是带着牙军前往石头城,柏良器的丹阳军便留后造反,迎对岸扬州的其他武毅军来,那该如何?
可是我若领牙军留守,派柏良器丹阳军去石头城,能不能打得过高岳的兵马暂且两说,万一柏良器也叛离,带兵投向高岳方,又该如何?
这会儿,韩滉时代另外两位颇有资历的牙将,丘岑和丘迟兄弟俩上前进言说:“高岳现在完全是孤注一掷,节下并不用急于将进犯石头城的贼军击败,不如出师,耀武于上元石头城以东,深沟高垒,只要等朝廷对高岳的处置下达,贼军必将不战而溃,我方再行追击,可得全胜。”
如此李锜下定决心,让柏良器的丹阳军为先阵,自己统制挽硬兵和蕃落兵则居于中阵,又以公孙玠领四千镇海牙军士卒居后,赶赴石头城。至于京口,则交给自己的四院随身子弟把守。
待到各位军将退下后,有幕僚劝李锜说,宣歙的刺史虽然没有明言,但实则和王栖矅一样,等于投向高岳方,那么润州京口东面,常州、苏州、杭州、湖州等大郡的动向也非常可疑不稳,要是这几位刺史忽然对我们背刺的话,不但会失去富庶的财赋地,还会腹背受敌,润帅您千万不可忽视,可遣送军将领轻兵,速速扑向常州、苏州,斩彼处的刺史,以震骇压服浙东人心。
“这件事我也担忧,然而我是国家设在此地的节度使,哪来的理由随意猜忌同为朝廷委派来的刺史?更别说随意加以杀戮。”
李锜拒绝了幕僚的建议,他认为只要能在石头城击退高岳的军马,整个局面便会安稳下来。
很快,京岘山一带烽火飞扬,李锜的大军开始往西而进。
围绕着金陵石头城,淮南和宣润这两大江淮雄镇,终于由政治上的斗争,延续到了武力冲突。
明面上,朝堂斗争,李锜这方的裴延龄、李齐运,借助自己和皇帝的特殊关系,彻彻底底击垮了高岳这方的杜黄裳、陆贽。
然而当高岳决心动兵的那刻起,牌局的博弈似乎又推倒重来了。
军事上的胜负,瞬间开始反过来决定起朝堂上的起落来。
武毅军的独走,先是震动到了淮汴间的宣武、武宁两个藩镇,董晋和张建封顿时不知所为,接着山南东道的忠义军节度使于頔,和鄂岳武昌军节度使严震,也是惊愕莫名。
随即便是忠武军、东都,一线往西,消息一段接着一段,瞬间接力到了长安大明宫。
金銮殿中,裴延龄抖得和筛子似的,对皇帝说,高岳起兵谋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