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弥留之际,她脑海中闪出的画面,居然是许多许多年前,被收录在狌狌镜中的那一幕。
在辽阔的海底深处,身边五彩斑斓的贝壳,鲜艳的鱼群,身后是苍茫的大草原,各种奇形怪状的海草,一人白衣白发,那张冷冰冰却隐带笑意的脸正在转过身来看她。
是相柳……
想来是那时咳出的血,被溯洄镜沾上了吧。无心插柳柳成荫,她终究还是用了溯洄镜。
溯洄镜可以随着主人心意而回到过去。可是,为什么她变成了金天瑶,而且这个时间比曾经她初遇相柳的日子提前了几百年,小夭实在是想不明白。
脑海中突然涌现太多的记忆,小夭头痛欲裂,她站在那里,眼睛失神的看着血迹斑斑的战台,攥紧了手,太过用力,指甲被狠狠的嵌进了掌心里。
在一声声起哄喝彩声中,死斗台上站上了两个人。
左边是个身强力壮,身高两米的壮汉,正在伸出长长的舌头,舔着肩膀上结痂的伤口,眼神阴冷,好像一条正在狩猎的毒蛇。
右边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十一二岁的模样,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遮住了他的眉眼,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伤痕遍布。
二人体格太过悬殊,一些听了九头妖名号的人,得知那个孩子才是九头妖后,纷纷摇头,转手押了对面那个壮汉能赢。
小夭着急的踮着脚,想看清楚那个男孩的模样,可是站台下面围观的人实在太多,都是些身材高大的男人在吵吵嚷嚷的,隔着人影重重,一直看不清那个男孩的样貌。
口哨声响起,就看到,左边那个壮汉如箭般弹射出去,好似打铁时用的锤子一般的拳头,携着劲风直冲着那个瘦弱男孩的脑袋砸去。
男孩灵活地翻身躲过那重重的一击,手脚并用的在台上四处疾爬。
壮汉虽然力气大块头大,可身子笨重总是慢了男孩半步,看似是他在进攻,可是却连男孩的一个指头都没碰。
就在壮汉失去耐心,站在台上气的嗷嗷乱叫之时,只见那个男孩以脚蹬地,身子腾空跃起,跳在了壮汉的背上,用双手紧紧的抱着壮汉的脖子。
只见,男孩突然张嘴露出獠牙,低下头狠狠地咬在了那个壮汉的脖子上,然后用力一扯,扯下一块血肉,伤口迸溅出大股鲜血,有些溅在了男孩脏兮兮的脸上。
众人惊奇,谁也想不到这个瘦小的男孩居然这么凶猛。
谁知这时,男孩喉咙滚动,竟然将口中那块血淋淋的肉生吞了下去,男孩藏在碎发下的眼神,冰冷的像是没有神智的野兽。
壮汉剧烈挣扎着,双手向后抓挠想将男孩从后背扯下来,男孩却死不松手,倏地低头,又扯下一块血肉。
这画面太过血腥,却像是一剂兴奋药,引得满屋子男人癫狂起来。
他们大声的笑着叫着,眼神癫狂,仿佛看到了世上最有趣的事情。
惨叫声随着台上越来越多的血水而慢慢消失,小夭目光直直的望着台上,那个瘦瘦小小如同困兽一样的男孩。
那个壮汉已然气绝倒地,男孩却还没撒手,他伏在壮汉身上,口中还咬着一块肉,眼神愤恨警觉的看着台下的那些人。
那一双双看向他的眼睛,透露着贪婪鄙夷,心中只有本能的恨意!男孩冰冷的眼神扫过那些该死的人,突然与一道目光相交。
那是什么眼神?他从未见过。
嫌弃,厌恶,狩猎一般贪婪的,他都能看懂,可从未见过有人眼圈泛红,眼中似有水雾一般,悲悯的看着他。
是悲悯吧?他不清楚,明明还是那样的狗头面具,他在这里不知道见过多少张,这张无论看过多少次都想撕碎的面具。
可是这张狗头面具下的眼神是那样的不同,他盯着那双眼睛,慢慢吐掉了咬着的血肉。
那人是在……哭吗?
哭这个字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他被拧断胳膊的时候,也没有哭过。那人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为什么要哭?
奴隶主面带得意,哈哈大笑着走上战台,手中粗重的铁链哗哗作响,他走到男孩身边,就往男孩脖子上套着铁链。
男孩呲着獠牙,就想跃起身子,咬断这个男人的脖子。可身子刚动,男孩就被奴隶主一脚踹飞,撞在围栏上。
妖仆身上带有契印,除非奴隶主身亡或者自愿解除契约,否则只要奴隶主心念一动,就会如百虫嗜心一般剧痛难忍,根本无法反抗。
男孩躺在地上不再动弹,眼睛寻找着着那道不一样的目光,奴隶主将铁链套上他的脖子,恶狠狠的又踹了他两脚,嘴里不停咒骂着。
眼看着男孩被拉下台,小夭急得使劲推搡前面的人,想要挤进去。
竖末不知道妹妹发什么疯,一直拉着她,不让别人伤害到她。
小夭扯着竖末的手,眼中有泪水簌簌而落,她急切哀求道:“哥哥,帮我,我要见他,我要见那个男孩!”
竖末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拍了拍小夭的手,示意她先冷静。
虽然不知道妹妹为什么非要闹着见那个奴隶,但他一向宠爱这个妹妹,这点事情他还是办得到的。
竖末带着小夭来到了死斗场后院,院子很大,停放着几个笼子,笼门随着夜风吱呀作响,笼内空空如也。
竖末掏了一把贝币递给站在一边的奴隶主,奴隶主掂了掂手中的贝币,笑呵呵的让到了一边。
竖末跟在小夭身后,朝关着男孩的笼子走去。
厚重狭小的牢笼中,一个小小的身躯正在蜷缩着。他在刚才的打斗中,断了根肋骨,又被奴隶主踹在了受伤的地方,伤口很疼,习以为常了也还能忍受。
妖的警惕让他在感应到有人靠近,猛然坐起身,做出随时攻击的姿势。
小夭已经把面具摘掉了,也去了幻形术。一双灵动的眼眸直直的看向牢笼中的那道身影。
她一步步走向那个牢笼,走向了那个瘦弱的男孩,每一步都带着期盼与不安。
小夭在笼子前面蹲下,终于看清了男孩的容貌,还未开口,泪就先落了下来。
是他。
这个小小的人儿,就是幼时的相柳。
谁能想到,那个白衣白发,总是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是他的相柳,那个让很多人闻风丧胆,凶名在外的九命相柳,此时正缩在牢笼中,像只被困在陷阱中的幼兽,还未能感受到一点善意,就被迫去撕咬,去残杀。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会来到这个时空。
她曾无数次的在想,如果当初是她救了相柳的话该多好,那样相柳就只是相柳,不是什么共工的义子,不是神农义军的大将军,只是相柳,海妖之王——相柳。
一定是溯洄镜明白了她都不曾察觉的心意,把她带到了这里。
让她看到了受尽折磨的相柳。
她将这个受尽苦楚,前世为她付出许多却不让她知晓半分的相柳,解救出来。
相柳在看到是小夭,戒备的神情慢慢放松了下来。
是刚才那个看着他要哭了的人。
他为什么还在哭,是哪里也被打断了吗?
相柳的眼神扫了扫小夭身上,并没有看到什么伤口啊。
突然,他从牢笼的缝隙中伸出手,污脏的小手在小夭脸上轻轻抹了一下后,缩了回去。
站在旁边竖末看到这一幕,顿时炸毛,一脸怒不可遏,这个该死的妖仆,竟然敢摸他妹妹的脸!
刚想上前将小夭护在身后,就见到那个妖仆将手指放在嘴边,用舌尖舔了舔。
是咸的,有些苦,跟血不一样,没有腥味,却跟血一样,都不好吃。
小夭的泪水被相柳抹过后,他手上的尘土与干涸掉的血迹,也就蹭到了小夭脸上。
小夭并未察觉,笼中的相柳看着他脸上的那片污渍,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抿了抿嘴,他从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衫上撕下一块,递在了小夭面前。
小夭望着那块脏旧带着一些干涸血迹的布块,颤着手接了过来,将那块布紧紧的握在了手中。
“相柳,是你吧?一定是你!”
相柳皱眉,表情疑惑。
小夭突然想起来了,死斗场里的妖仆是有专门的语言的。
小夭不会说,只好蹲在牢笼面前,说着:“相柳,你的名字叫相柳。我是小夭,我会救你出去。”
等着我,相柳,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