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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鸟枝头添人病,渭城衰柳长人愁。

弄无悯同无忧得知忘归因果,远思疏弃,近观岛人,心下滋味,直教眉棱压万斤,马脑沉幽潭。

袁不鹿见二人于主座上不动不言,心下不由一紧,目睑一耷,瞧瞧足边那只小蟾,见其肚瘪爪缩,全无生气,这便长吸缓吐,反见释然。

又待半柱香功夫,袁不鹿稍一上前,见弄无悯同无忧连双眉亦是不眨,不由生疑,侧目示意,令二三岛人同往探看;待其近前,凝眸半刻,诸人皆怔,相顾愕怡。

“二人......可是断了气?”庾女沉声,反见喜色,抬臂翘指便欲查无忧鼻息,孰料距其鼻下半寸,庾女便似为一力所扰,指尖急缩,颊白唇燥。

“如何?”

“何不自行试试?”庾女挑眉,唇角虽弯,口内却是齿寒舌紧,暗将指尖蜷于掌内,踱步向后。

袁不鹿自是解意,也不多言,示意诸人就地取座,静待便可。

此时,无忧同弄无悯早是暗施灵引,虚无形器,连同角蟾神魄,同入血莲池。初入池内,四下森森,点光粼粼;二人因脱形器,故无为寒气所害,抵气而下,倒感此池似是无底,纵行半柱香功夫,下转入一物,四下迷蒙,细细观来,如带如脉。

无忧浅笑,立时仰面,见此物顶上遍布赤蛆,蠕蠕而动,着实可怖。

“那岛人所言,果是不虚。”无忧话音未落,恰见赤蛆急落,岂止十斗;弄无悯沉声诵咒,须臾便见蛆群直穿弄无悯同无忧神魄而过,触地化血。

弄无悯同无忧对视一面,又再瞧瞧身后所牵角蟾之魂,这便双双摇首,疾步向前。

再待三刻,路转而上。弄无悯稍一垂眉,探手轻扶无忧细腰,这便驭气,提神上腾。不过眨眉,再入一池,待二人自池面探头而出,却见面前景象,仍是墉善堂情境。

无忧稍一侧面颊,勾唇浅笑:”夫君,可隔空驭气,采近处血莲乎?“

弄无悯腾身浮于半空,手掌抬亦不抬,柔声笑道:“不可。”

无忧眉眼一挑,掩口询道:“夫君莫非言及,天魔不当受不死地所缚?”

“吾何曾言此?不过提及——小君当世上天魔几多?”弄无悯更见嫣然,沉声缓道:“无前路可依,无旧辙可循,吾之意,小君不解?”

无忧知其调笑,也不多应,二人四下飘荡,花足半个时辰,方将岛上内外前后探个清楚。

“此角蟾,倒也有趣。这不死地同那忘归,竟是一模一式。”无忧稍顿,又再接道:“这般细思,方才那物,既似坎炁,又似脉肠,两岛倒像活物一般,同生共气。“

弄无悯颔首以应,然感腕上一力,轻拉其重入墉善堂;弄无悯回身结眉,见那角蟾四足蹬地,头向堂内,使力拉扯。

弄无悯眼风一扫无忧,摇眉不语,顺角蟾所引方向,放脚归返。

行一刻,入内堂,见榻帘密掩,不见榻上何人何物。弄无悯食指一松,将角蟾足上绳索撤了;角蟾得纵,攒力一跃,眨眉登榻,隐入锦帘之后。

无忧同弄无悯对视一面,煞是不解,这便上前,立身榻边,直臂探手,缓捉软帘,后再回眸,见弄无悯颔首,无忧解意,立时启帘,垂眉定睛,耳目樔绝:

榻上一人,晏如覆杅;朱唇粉颊,黈纩白珠;流目帘遮,远山娥扬;丽服嫭容,佳侠函光。

无忧呆怔,见此女灿如桃李,年齿不过豆蔻,阖目尤似假寐,然待无忧探掌上前,方感其既无脉,亦无息,玉碎香消。

角蟾立爪其颈,扬头探舌,倒似轻舔其颌,稍顿,又见三五细物自角蟾神魄而出,此物互连,无形无色,迷蒙中却闻哀唳,似鹤似雁,婉啭凄绝。此物自角蟾喉舌出,近女之鼻唇,得窍而入。

无忧不解,侧目瞧瞧弄无悯,见其徐徐负手,沉吟半刻,终是摇眉苦笑:“无怪此兽七百岁前狂食黔黎、滥荼生灵,怕是此一位,便是角蟾恣睢之由。“

“夫君识得此女?”

”小君可知,微木填沧海,说得何人?“

“精卫!“无忧轻笑出声,垂眉须臾,立时接道:”其神化鸟,出于发鸠山;然其躯壳,自没东海,确是再难寻见......何曾想,其竟现于南极,且为角蟾寻得!“

弄无悯闻声,再见角蟾所为,不由喟然,悲叹长息:“此兽以所食人之精魄反注女娃形器,怕是冀其得神转醒,如此所为,同那衔微木入东海之精卫,又有何异?”

“执于物,便似迷于烟雨,不见前后,怎能断是非、辨对错?”

弄无悯摇首不迭,踱步近前,柔柔捉了无忧一掌,捧于膺前,垂眉沉声:“释家言‘宿心潜会’,道修依‘澹泊面墙’,惜得你我既无宿根可抱,又难不欲不求。“

无忧闻声静默,由弄无悯掌心紧拢其腕,又再转眸,见角蟾前爪徐徐前伸,待触及女娃面颊,这方停下,鼓腮吐气,周身脓肿,亦是齐齐化了赤色。

无忧见状,心下莫名一悸,喃喃自道:“花飘泛水,叶落归秋。吾送其归返不死地,也算仁至义尽。”

弄无悯解其心意,一手挽其臂,一手扶其腰,目珠一黯,二人便往堂外而去。

待入血莲池,循旧路归返;入赤蛆羊肠,弄无悯一掌轻托无忧向前,一掌转腕而后,凝神静气,便见火舌如列缺,喷吐八方。

无忧身子不住向前,稍一侧目,便见身后半丈,明火随至,再观其后,火势滔天。

“夫君......”

弄无悯阖了眼目,两掌轻搭无忧肩胛,柔道:“角蟾执迷,吾便成全。“话音方落,二人俱是回眸,见身后肠缩蛆死,焚化星火;肠路所连之岛,轻似转蓬,失根颠坠,虽已入海,然其四围仍是明火熊熊,反令水下八面俱染霞色。无忧见状启唇,心下滋味,实难以言辞道尽。

一刻后,二人之灵重返忘归墉善堂。无忧脚下一顿,轻扯弄无悯广袖,沉声询道:“事已至此,岛上诸人,夫君欲如何安置?”

“虽失庾女,然吾仍欲以障眼之法,将此庾女送至疏弃身侧。之前数代庾女之忆记,怕是唯其通晓,无旁人多查。”

“恐是如此。此角蟾,倒也油滑。其余诸人,当归何处?“无忧稍顿,撇嘴接道:”此一袁不鹿,无大智,多拙策,毒而不慧,实是可悲。其既求长生若渴,吾等何不立斩其于掌下,亡其愿,损其志,岂不快哉?“

弄无悯闻声浅笑,抬掌近唇,似咳未咳,少待半刻,方柔声接应:“吾倒愿其多活些时日。”话音方落,放脚上前,边踱边道:“吾当自岛民其中择三五,留于忘归,供吾等归返差遣用事;余下诸人,便将其送归海澨,令其同寻常凡夫混居一处,待其查知今夕何日,便晓自身从不得长生之能,忿恨怒悲,当似万蚁噬心,吾便令其生咀此味,眼睁睁见其精气渐消,肉身弥老。此时,足称快意。”

无忧闻听,娇笑连连,拱手一拜:“夫君高智,无忧宾服!”话音方落,二人神魄便入堂内,重归形器。

袁不鹿等人于堂下候了多时,方见角蟾支消体化,心下正惊,张皇无措,待其吞唾,令余人围看再三,方道:“角蟾已逝?角蟾,已逝!”

诸人无不窃喜,心下暗道:如此,何人可阻吾等长生?

正自思忖,耳内却闻洪音。

“角蟾怙恶,吾已将其正法,以资磨钝厉俗,慨扬正气。“

袁不鹿闻声结眉,见主座上弄无悯同无忧俱是两臂一开,仰身倚后。袁不鹿心下一怔,虾腰恭道:“忘归得仙人隤祉发祥,克凶兽,抑虐行,实是吾等三生之幸!吾等岛人自当竭力侍奉,甘为奴婢;若吾之寿无涯,则吾之忠无尽!”

无忧闻声,掩口胡卢,同弄无悯递个眼风,柔声应道:“不鹿先生忍辱百岁,现下谠言直声,字字珠玑。”言罢,目珠一冷,笑意弥深。

三日后。

弄无悯以无智无明为准,择了岛人五,余下除却庾女,皆借参慎之力,送归陆上。其人虽有不甘,亦无奈何。

又待一日,弄无悯同无忧辞别参慎,再登挂星槎,携庾女一路乘风,破干天木之阵,入流瀑石室,再见疏弃。

疏弃仍是百无聊赖,呆卧石榻,闻声侧目,未惊弄无悯之复来,反是两掌狠扣股外,定定瞧着弄无悯同无忧身侧之人。

“小......小修......”

庾女见状,沉声懒应:“弃,正是吾。”

“何以......何以......”

弄无悯见状,眄睐轻道:“其为凶兽所吞,直至前日,吾等灭妖物,剖肚得之。”

“那日所为,权为全汝性命。若非如此,弃当为凶兽所啮,残骨难存。”

“吾......吾解意......”疏弃闻声,低垂眉眼,启口喃喃,“然......其怎得......保命......腹中?”

无忧唇角一抬,沉声应道:“阴差阳错,孰能说清?然尔等隔五百岁再遇,岂非天怜?”话音未落,左顾庾女,扬眉接道:“或可长生,全依自身造化;劝尔等俱当应命,莫作它想。”

“自......自是如此......”疏弃展颜,齿露颌探,“自当......惜......福......”

无忧笑靥浅开,见疏弃面上喜色,心下戚戚,暗暗自道:人常笑‘一叶障目’,然一叶既可知秋,秋可掩身,以叶自障,怎不可耶?

一炷香后,弄氏二人已入挂星槎。

“吾将庾女这般安置此处,小君可忧?”

“眼下,吾更忧此番重返知日,可会生变。”无忧长纳口气,喃喃应道。

弄无悯不由嫣然,亦不多以言语安慰,唯不过轻压无忧掌背,举目远眺。

“登岛之前,小君可是同那庾女耳语多番?”

无忧闻声,挑眉轻笑:“其离忘归,便当己再无长生之能,吾便将一物予其吞下,告其丹丸得吾法力,在体永葆长生;每隔十岁,乞巧日,正午时,吾当令参慎往岛外巡视,若不见其携疏弃同立干天木阵内,吾便收了那丹丸法力,令其堕齿秃发,腑脏衰颓而亡。”

“是何丹丸?”

“此丹处处,便是沿岸卵石。”无忧轻哼一声,又再接道:“此法,可保庾女安分十岁。后事如何,非吾所虑。“稍顿,无忧反是怡然,”或其渐觉体衰,查吾有欺,便告疏弃以实,求其剖腹取脏,以神策生之术转求长生,这便更是有趣;待吾同夫君将知日之事料理得宜,重返忘归岛,或可时时来探,作对睦邻,亦是不差!“

弄无悯闻声,怎不解意,徐徐使力,握了无忧弱腕,笑而不语。

“吾尚有二疑,夫君可解否?”

“说来一闻。”

“那角蟾织幻,若为省却心力,便每每以忘归为境,吾可解;然吾等所见幻象,竟可见疏弃小修,若其故意为之,岂非眉上添眉?”

弄无悯阖目轻笑,柔声接应:“小君见精卫真身,尚不知角蟾执迷几深?其执于物,又何止女娃一事。疏弃乃忘归走脱第一人,角蟾自是心心念念,难以释怀。”

无忧颔首,将另一掌就颊捧腮,攒眉接道:“那......这小修究竟因何这般执迷疏至叶形貌?”

弄无悯缓缓摇眉,启唇长息,却未多言只字,唯展臂轻搭无忧脊背,再将其徐徐纳入胸膺。

七百岁前。

书生百无聊赖,踱步自往市集,见一摊,有西戎贩狸奴,其披毛浓密,姿容秀丽,目如珠,色如乳,可人至极;围坐逗弄询价者众。

摊侧一隅,尤有一狸奴,毛色不匀,颈上见秃,断尾折耳。人过见之,无不鄙弃,又有小儿,以碎石掷之,更欲上前,以落桠捣其目。

书生见状,立时呵斥,探身蹲踞,抬指就其唇。杂毛小狸初时不动,弓身立尾,后则软了筋骨,探舌轻吮书生指腹。书生见状,朗笑起身,携之返家。

后,书生取家中护花铃系于狸奴颈间,掩其落毛;一人一狸,同食同卧,共餐共衾,咸乐长安。

狸奴寿不逾十,将逝,乃拱爪祷于院,哀天降悯,助其转投人道,以身报书生大德,又忧错失,便以书生之面炮于眼底。

五百岁前。

廉山神策生。

疏弃同小修并坐石阶之上,眺山腰溪涧,落花水流红。

“师......师姐,”疏弃挠眉,颊上一红,侧目轻道:“吾昨夜又梦一杂色狸奴卧于身侧,门启风入,满院落红,倒同那溪上落花意境颇似。”

小修不耐,唇角一耷便道:“何处落花不似?”

疏弃心下一急,吞舌支吾:”此梦,吾常有,三不五时,便见狸奴,岂不怪哉?“

“若弃有意,便同师父师娘讨一只来,何必同吾多费口舌。”

疏弃闻声,立时黯了眉目,启唇欲言,终是作罢,唇角一颤,反是憨憨笑出声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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