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天城与威尔逊的这次谈话,赤城是不知道的。他们二人肯定不会将这件事告知,当时目睹天城约谈威尔逊的目击者同样不想自找麻烦,自然也不会去多嘴。而尽管妹妹加贺对自己那近乎讨好的行为颇有微词,她却依旧故我。虽然最近总觉得威尔逊不太对劲,每当他与自己有眼神接触的时候,眼中都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就像是想要对自己说什么的样子。赤城看不懂那些情绪是什么,但是鉴于以前也有同样的情况,却也一直相安无事,她便没有过于在意。
不久之后的一天中午,赤城照旧去给威尔逊送饭。说实话,她今天是带着满心的期待来的。之前自己所做的菜肴大多数是重樱样式的,少部分也有白鹰风格。而这一次不同,她打算给心爱的男人换换口味。在虚心地向逸仙学习了很久之后,赤城终于学会了做东煌的食物。虽然学的过程很是艰苦,甚至手上还不小心地被菜刀弄出了几处伤,不过总算是能拿出成果来了。她一向都对自己的厨艺很自信。一想到喜欢的人能够吃到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赤城心里高兴极了,她一路哼着小曲、拎着饭盒悠然自得地向着威尔逊的办公室走去。
不巧的是,当赤城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威尔逊并不在。不过这一次,赤城并不打算去找他。她知道他一向工作认真,或许此时此刻他正在做着很重要的事,偶尔的迟到她也是可以容忍的。况且赤城相信,他不会让自己等太久。抱着“等等又何妨”的心态,赤城将食盒放在了威尔逊的办公桌上,正打算坐到一旁的椅子等待,忽然,一个小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看到,威尔逊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小巧的盒子。那盒子显得有些陈旧,上面还有些许摩挲的痕迹。看样子,这盒子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并且一定是被什么人经常抚摸着。赤城回忆了一下,她记得,之前有好几次,自己敲门进屋的时候,威尔逊都会飞快地将什么东西收进桌中,之后才跟自己说话。甚至偶尔他还会坐在那里发呆,压根察觉不到赤城的存在,她叫了好几声才把他从自己的世界中拉回来。面对心爱之人身上的秘密,赤城心里有些不痛快,她不希望威尔逊有事情瞒着自己。她很好奇,这个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竟有着这样的魔力。带着一睹为快的想法,赤城不禁想拿过来打开仔细看看。她刚触碰到盒子,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吼:“你干什么?!别碰它!”
赤城被这一声饱含着怒气和慌乱的吼叫吓了一跳,不禁哆嗦了一下。她回过头,却看见门口的威尔逊此时脸色极为难看。他冲过来一把夺下那个盒子,随后用力推开了赤城,一边推一边道:“这不是你能碰的东西,给我出去!出去!!”
赤城被推了一个趔趄,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子。可是她带来的那盒午餐就没这么好运气了,经过刚才的推搡,饭盒毫不意外地掉落在了地上,原本装好的饭菜就这样撒了一地。
威尔逊当然明白,这是赤城特意做给自己的。应当说,把饭菜弄撒并不是他的本意。而他很清楚地看到,赤城的手指上缠着绷带。他能够想象到,这是赤城为了学习料理而受的伤。这样一双几乎不沾阳春水的手居然会为了给自己做饭而受伤……有那么一刻,威尔逊有些后悔自己的态度了。
可是这分毫的后悔仅在瞬间便被他心中的烦躁所吞没。之前他没有在办公室,并不是要抓紧时间工作,而是因为他去医院探望了企业。对于威尔逊来说,指挥官和企业都是很重要的人,他们的帮助直接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而当他看到依旧昏迷不醒的企业和一旁守候的指挥官时,心里的难过陡然增大。尽管指挥官已经极力地表现出与往日一样的坚定和从容,可是威尔逊还是看得出他眼中那无法散去的悲伤和慌乱。而威尔逊是一个很容易在各种意义上被别人影响的人,这份负面情绪不可避免地也传播到了他的身上。他知道,现在任何话语对于指挥官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要企业一天不醒过来,指挥官就一天无法恢复到以前那样精明强干。他只能干巴巴地说着一些安慰的话语,之后失落地离开。
带着这份阴郁的情绪,他向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而当他看到赤城想要拿那个盒子的时候,原本就低落的心情伴随着心中的那份伤痛彻底地将他的理智吞噬。他一把夺下盒子,把它藏在身后,怒瞪着赤城。
对于威尔逊来说,那个盒子并不仅仅是一个首饰盒,它代表着一个念想,一份永远也无法达成的承诺,一道绝对不可以被触碰的伤疤。那时,他没有来得及向深爱的姑娘求婚,从此二人便天人永隔,只留下了这枚本应戴在她手指上的戒指。而他总觉得,从这枚戒指上,他仍然能够看到大黄蜂的影子,似乎只要是把戒指捧在手心里,大黄蜂就能够重新回到他身边一样。久而久之,在他的心里,这居然成了一份执念,他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到这枚戒指,那无异于从他的身边再夺走大黄蜂一般。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尽管赤城并不知道这盒子背后的故事,但是她也明白,它对于威尔逊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她十分慌乱地想要解释。可是她自己也知道,无论自己怎样辩解,未经威尔逊同意,自己就私自去探寻他的秘密,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她心虚地低着头,双手不安地交叉在一起,僵立在那里,两只尖尖的狐耳此时也因为沮丧和不安而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只是什么?没有人教过你不要随便碰别人的东西吗?!你到底懂不懂礼貌?”面对着他的斥责,赤城的心里难过极了。明明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她只是来给他送饭、让他开心起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觉得越来越委屈,以至于鼻子一酸,可是她不愿意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哭出来,只好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同时习惯性地用右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左臂,努力地使自己的身体看上去不那么发抖。
“从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身上看到了已经去世的未婚妻的习惯动作”这种只会出现在庸俗言情电影里的狗血桥段居然真切地发生在了自己的面前。男人瞪大了眼睛。这根本…根本就是过去大黄蜂在与自己闹别扭时所做动作的翻版。一时间,威尔逊不禁觉得心头一颤。他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却依旧无法将眼前的这个女子和记忆中的那一抹倩影区分开。
自从赤城决定介入威尔逊的生活的那天起,他就一直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就算是自己再软弱,也不可能就这样任凭别人摆布自己的生活节奏。可是就像是理所当然地一样,他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赤城的存在,并且默许她肆意地接近自己,影响自己。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威尔逊终究是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对于他来说,除了贪图享受之外,或许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也是,自己的私心。
是的,赤城太像大黄蜂了。就算是长得没有丝毫地相似之处,可无论是她所说的话语还是所作所为,都与他记忆中的未婚妻一模一样。可能事情就是这么巧,虽然赤城从未刻意模仿大黄蜂,但是她对威尔逊的一言一行,确实与其无二。而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每当赤城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威尔逊都会觉得,大黄蜂回来了。他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他想把赤城留在身边,因为这样就好像是回到了过去大黄蜂还活着的日子,快乐并且充实。
而尽管他残存的理智一直在提醒他,她不是大黄蜂,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可这个时候,威尔逊性格中的弱点便被无限地放大了。他总是在逃避自己的内心,不想去想这件事情,他当然清楚自己与赤城的扭曲关系,也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紧紧抓着赤城不放。但是他本能地排斥这个答案。就像是一旦这个答案被摆在桌面上,他就会失去一切。
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可以供自己好好想一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却忽略了身边人的反应。敏锐如天城,怎么可能不知自己妹妹的情况。深爱妹妹的她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坐视赤城的情况不管。而威尔逊生性懦弱,他所谓的“思考”,实际上只是将他的逃避进行了美化。
然而,就算是威尔逊迫切地希望赤城能够留在自己的身边,在他的潜意识里却是另外一番思绪。他一直都觉得,赤城是害死大黄蜂的元凶,尽管她并未亲自动手,可是正是她一手挑起的那场与白鹰的战争,才导致了未婚妻的自尽。虽然他并不打算进行报复,但是有的时候他还是禁不住会想,如果不是因为赤城在作怪,那么大黄蜂一定不会死,自己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不知日夜。而这样的一个侵略者,居然一直在模仿自己的未婚妻,这分明是在恶心自己。
而天城与他的那次谈话起到了类似催化剂的作用,逼得他不得不尽快做出决断。那么现在威尔逊的处境就很微妙了。一方面,他非常希望作为大黄蜂替代品的赤城能够留在自己身边,而另一方面,他又深深地以自己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为耻,再加上潜意识中那无法抹去的敌意,头脑中思绪的混乱持续加剧,这种矛盾拧成了死结,无论如何都解不开。而在今天,本来目睹了指挥官和企业之间那令人心痛的爱情就已经够让威尔逊难过的了,可偏偏他带着很沉重的心情回来时,却看到了本就让他觉得心情复杂的赤城居然触犯了自己唯一绝对不可以触碰的底线。这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颗小小的火星溅到了火药桶上,彻底将他的理智炸个粉碎。
“不要…你不要再学她了!”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慢慢地向后退着,一边退一边摇头道:“真的够了,够了!你不要再学她了。你不是大黄蜂,你也不可能成为大黄蜂。别再进行你那拙劣的模仿了。别再恶心我了!”
赤城愣愣地听着,只觉得一头雾水。她不知道为什么威尔逊要这么说。但是她明白,眼前的男人似乎是误会了自己,模仿什么的,明明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的啊。她试图解释,便道:“不,不!威尔,你听我说,我没有模仿大黄蜂。我只是……”
“省省吧!”威尔逊压根不想给赤城争辩的机会。“这个名字还轮不到你来叫。我很好奇,你居然还有脸提到她?!告诉我,挑起战争这件事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觉得,轻易地剥夺别人的生命很有成就感是吗?你以为她们的亲人会原谅你吗?我真的恨不得杀了你。大黄蜂死了,她死了!而你还活着,站在这里!不不不,老天太不公平。明明死的不该是大黄蜂,而是你这个凶手!是你赤城,是你!!”
赤城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了。威尔逊的一句句话如同刀子一样,恶狠狠地捅到了她的心头。她没有料到,原来自己喜欢的人居然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可是她无从辩驳。“侵略者”这个耻辱的名号,她一生一世都将背负着。自从回归碧蓝航线,她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她也在不断地责问着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做出那个牺牲了万千人幸福的决定。赤城不禁觉得悲从心生,两行清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到了地面上。
看到了赤城流泪后,有那么一刻,威尔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但这个念头也仅仅在他的脑海中停留了几秒而已,很快就被怨恨重新吞没了。如今,已经被燃烧到沸点的愤怒和冲动令威尔逊无法做出冷静的态度,赤城的泪水也只会令他感到厌恶:“少在这装可怜。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如果自己能够把心掏出来的话,赤城觉得,威尔逊一定会看到,它就像是超负荷运转的机器一样,在拼命地进行了无数次运转之后,突然失去了动力,慢慢地停止了机能。不过,估计他也懒得去看,甚至会毫不犹豫地再补上几刀吧。啊啊,原来,这就是心痛的感觉吗。赤城只觉得钻心的疼痛。她微垂着头,大口地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