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陶坊后,外头下起了小雨,刺骨寒意扑面而来。
楚襄皱起眉,对身旁的负雪道:“今晚吃火锅吧。”
火锅这个词,负雪不陌生。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一到冬天,殿下就让她搬出火炉,放了木炭进去点燃。
火苗一蹿出来,架上锅,煮底料。
那底料只有殿下拿得出来。
一开始她以为那是西域外邦的进贡之物。
后来她年长了些,隐隐察觉到不对——但那又如何呢。
她自幼伺候殿下,已在殿下身边十年,所享恩泽皆是殿下所赐。
她唯一能回报的便是忠诚地守护殿下。
…………
吃了火锅,晚上睡得都舒服些。
次日一早,楚襄神清气爽地去陶坊检验昨日干贮备用的水泥质量。
刘平安已带着工匠等候多时。
楚襄今日没有屏退其他人,直接让刘平安打开木制模块。
刘平安领了命令,小心翼翼地敲开木块,里头灰色的东西慢慢露出端倪。
光看外表,和现代水泥没什么差别。
楚襄微微舒一口气,目光投向负雪随身佩戴的长剑。
“去试一试坚硬程度。”
“是。”
负雪抽出长剑,楚襄补充道:“不要用全力,切莫伤了自己。”
负雪又应了一声是,但挥剑砍向地面的水泥块时,还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知道殿下是担心她,可若是不用全力,怎么能更精准地测出其坚硬程度。
剑刃与水泥碰撞,发出刺耳的震颤声。
一瞬间,负雪只觉得手腕发麻,险些握不住剑。
楚襄拧起眉:“让你不听话,手腕受不住了吧。”
负雪脸上有点发烫,她也没想到此物如此坚硬,更甚灰浆。
她的利剑是殿下所赐,不说削铁如泥,也是锋锐无比,砍在上头,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刘平安等人也一脸震惊地看向楚襄。
楚襄不动神色:“此物和灰浆类似,以后便用来修筑道路、桥梁、房屋以及加固城防。”
修路修房屋?
那他们以后不用再走泥地了,出城去别处探亲,来回也会省了许多时间。
再用此物修房子的话,岂不是再不怕冬天暴雪冰雹压垮房屋,也不怕夏天风吹雨打掀翻屋顶了。
永宁本地工匠难掩激动之色。
见刘坊主与其他匠人比他们淡定多了,顿时也跟着调整表情,低眉敛目地听殿下吩咐接下来的事。
——陶坊要搬到山上去,重新扩建,会添更多的泥瓦匠与窑工进来。
以后不仅要制陶,还要烧新式灰浆和其他新物件。
所有事宜由刘坊主全权负责,殿下身边的明月姑娘予以协助。
永宁本地工匠听着听着,不由得露出羡慕的表情。
以后刘坊主手底下管着的人恐怕要翻一番,可见殿下对他器重。
他们若是忠于殿下,勤勤恳恳地做事,以后也能得殿下重用,混个小管事干干吗?
殿下仿佛能看穿他们心中的想法似的,没过几日,竟就给了他们答案——
殿下以“计件制”取代了原先的月钱制度。
所谓计件制,就是以个人每月烧制的物件数量为基准,支付相应的月钱。
那么是不是代表烧制的越多,拿到的月钱就越多?
不,殿下制定了更为严苛的检验制度。
如果一味为了追求速度,而忽略了陶器或者新式灰浆的质量,那么反而会被扣工钱。
此外,如若能改进工艺、提高烧制效率,会有额外嘉奖。
总之,在工坊里,一切凭能力说话。
新制度施行之后,所有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在充满干劲的忙碌中,本地工匠偶尔会觉得恍惚。
从前死气沉沉、一日熬过一日的景象仿佛就在昨日。
今日种种,还像做梦似的。
…………
窗外鹅毛大雪纷飞,楚襄在桌案前,生不如死地听课。
繁杂难懂的建筑课让她昏昏欲睡,明月敲门进来,给她送上新名册,她才勉强打起精神来。
明月已经将周边乡、村能找到的泥瓦匠、窑工之类的人全给搜罗来了,都是身家清白的。
姓名、年龄、住址和简易的家庭情况一一登记清楚。
楚襄不由得再次感叹,她家这位看上去最不声不响的侍女,真是天生的人事工作者。
查阅无误后,楚襄又拿起之前整理好的康家奴隶名册。
她已经在小胡子山上划定好了一块地方建设窑厂。
建设期间自然得安排好后勤。
在女眷名册里翻了一通,一个名字吸引了楚襄的注意。
冯青雪,擅织染、下厨,略识字。
这是一路翻看下来,唯一一个略识字的。
就她吧,当工地后勤领班,再找三个厨娘给她帮忙。
还得从义兵队伍里挑几个兵士出来,维持工地秩序和安全。
万一这些工匠里头有不老实的呢?
亲兵被她改成了十支小队,一路“招安”来的义匪也被她打散、混编成了义兵队。
义兵队共有二十支小队,每队近四十人。
这些人基本都是被迫落草为寇,只干劫富济贫的事,在当地百姓间享有好名声。
楚襄只招安这些人。
她也遇到过为非作歹、奸淫掳掠的穷凶极恶之徒,被她杀了个干净后,山头上藏匿的粮食银钱都进了她的仓库。
有时想来,楚襄觉得自己比山匪更像山匪。
安排好了人手,她唤来南烛,命其负责调配后勤材料。
如果说明月擅长人事,那南烛一定是做会计与采购的好料子。
楚襄教她们算学时,南烛学得又好又快,阿拉伯数字用得炉火纯青,账目做得漂漂亮亮。
从前皇帝爹时常赏些珍玩宝贝,南烛无师自通地将宝贝入私库的时间、宝贝种类、数量记载得清清楚楚。
楚襄每每看到那一串简略而一目了然的阿拉伯数字,便觉得赏心悦目。
明月与南烛领命离开后,负雪紧跟着来报道:“殿下,魏正来了,正在前堂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