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一怔,万万没料到事情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两族人不尚武,但崇拜保护家园的英雄。
对他们而言,所谓臣服,更多的是寻求庇护与和平的一种方式。
这次小小的胜利之后,他们也愿意献上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守护这片土地。
楚襄理解他们从前的顾忌与退缩,更欣赏他们如今的勇敢与知恩图报。
“好,本宫准许你的请求。本宫走后,寨中大小事宜便由你统领。”
不过她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的,好歹得等这里的一切走上正轨。
楚襄将那份文书收好,对孟镜明道:“起来吧。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你随本宫前去东丰县。”
孟镜明应了一声是,起身准备离去。
楚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住了他:“你是大燕人,怎么在莫族定居?”
她是靠史书确定孟镜明身份的,又不能对外宣之于口。
此刻只能假装不知,一步一步引得他自爆身份。
她可是先帝的女儿,当年害得他家破人亡的那道圣旨是先帝亲手所书。
面对昔日仇人的女儿,他竟然能心平气和地俯首称臣?
楚襄实在好奇,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可惜孟镜明却是面不改色地答道:“家道中落,辗转迁徙至此。”
楚襄有些失望,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不思念家乡吗?”
“这里就是小人的家。”
他语气坚定,神色坦荡,倒让楚襄觉得追问下去没什么意思了。
她摆摆手,“你退下吧。”
孟镜明四平八稳地离开,可是出了正厅,他就长长叹了一口气。
放在从前,他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奉一个皇室贵女为主。
可是十三年前,这个小姑娘也许还未出生,朝堂之事又与她何干呢?
说到底,当年的孟家是朝堂各路势力博弈的牺牲品,罪魁祸首是南安王、先帝与那些藏在幕后的魑魅魍魉。
如果要报仇,要昭雪,他该找这些人。
而不是迁怒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现在他只希望奚莫两族的百姓们可以安居乐业,免受欺凌。
而楚襄带来的粮种、武器、军士,显然可以助他实现期望。
代为撰写臣服文书时,他便在心里与自己打了个赌。
赌他未来不会为了此时此刻的选择而后悔。
孟镜明缓了缓,再抬起头来,眼底眉间皆是清明疏朗。
…………
当族地的韶光姑娘带着辽东护卫前来登记姓名与年龄时,图兰就知道,他们的生活要开始发生变化了。
图兰并不抗拒这种变化,因为臣服的文书是各部落商议后,请孟先生写下的。
何况他亲眼见证了那位辽东的公主是如何带领他们大败赤勒寨人的,所以他的臣服更为发自肺腑。
韶光姑娘将他的名字刻在木板上后,他便是辽东公主名下已入了户籍的普通平民了。
他不该再称她为辽东公主,该恭敬地叫一声殿下。
殿下核查完人口后,并未做大的改动,依旧让他们以从前的部落聚居的方式生活。
只是他们日常除了采集与渔猎之外,还要在白河以及苏克素河下游开垦荒地。
按照中原的历法,如今的七月份不是农忙时节,于是殿下便从东丰县征用了一些木制农具,供他们使用。
并且请了一批会说莫族语的东丰百姓过来,手把手地教他们开荒。
这些东丰百姓每日是会领工钱的,教他们也就教得格外用心。
他们开荒是没有工钱的,不过图兰不在乎那些钱,殿下说了,开好的地是他们的。
等来年开春,会发种子让他们种春小麦和粟米。
殿下还说了,他们这里的土壤腐殖物多,天生肥沃,虽然冷了些,可只要等到温暖的日子播种,收成是不用担心的。
图兰十分期待明年春天,可是距离明年春还有好久。
图兰一边失落,一边在开荒之余加入到了采蚌珠的队伍里。
殿下在桦市里用麦子换了几颗蚌珠后, 便对蚌珠情有独钟。
殿下说了,以后族里采了蚌珠便归拢到一起,由她派人来收,统一售卖。
售卖的钱可以折算为粮食、布匹、食盐与南边的海货等。
这些在他们族里都是少见的,尤其是海货,他从未吃过。
图兰从前不会特地去采蚌珠,大多是捕鱼的时候,碰巧遇到珠蚌,才会顺手捞起来。
因为那珠子虽然精美,却实在没什么用,不能吃不能穿的。
但殿下有法子把蚌珠变得有用,还点名收集,他便尽力去采。
说起来,他们再尽力,怕是也采不了多少。
一粒珠子在珠蚌之中生长成形,起码要三年以上的时间,珠蚌又大多深居水底,得要水性好、运气好才能采到。
而且到了十月底,周边的河就该结冰了,就不能再深入河底采珠了。
好在殿下未对他们设下什么严苛的要求,甚至反过来提醒他们,不要无节制地采珠。
竭泽而渔式的采捕是愚蠢之人才会做的事情。
竭泽而渔——他学来的第一个中原成语。
图兰记得很牢。
他对辽东的语言很感兴趣,或者说他觉得辽东的文字很有意思,他们族中是没有自己的文字的。
图兰很想系统地学习辽东的文字,但是当下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殿下说,再等一等,等天冷些,便请东丰县有学问的先生教他们学习辽东文字。
韶光姑娘和星回也可以教他们。
图兰知道急不得,只能一边干活一边凑在星回身边,缠着星回偶尔教他一些辽东文字。
图兰想知道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
星回脾气最好,总是不厌其烦地教他。
直到从东丰县运来一批灰色泥状的东西,他的学习旅程被迫停止。
那批泥状物体叫做水泥,是用来给赤勒寨以及神护岭修筑防御工事的。
领着他们干活的是东丰县的泥瓦匠。
泥瓦匠说这东西是殿下利用县里的陶坊烧出来的,烧制过程不难,主要是配比。
他们照着殿下写下的方子,磕磕绊绊地烧了好几天,才得出这么些令殿下满意的水泥。
用起来倒是简单,从前怎么用灰浆,如今就怎么用水泥。
图兰分到了拌砂浆的活,不太难,只是费些力气,和他一起干活的还有戴着脚镣的赤勒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