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广阳郡地界,城门果然早已戒严了,他们进不去。
四处张望时,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凑了过来,“买粮食不?买粮食的话,我就能带三个人进城。”
这人应该是广阳郡城里的粮商派出来拉生意的。
胶东郡灾民逃荒肯定把家产都带上了,即便经过盗匪洗劫,幸运的也许还能悄悄留点保命钱。
比如伏家,每个人总有些藏在鞋底、头发里、衣服深处的保命钱。
但是……
伏含章问道:“小米一斗多少钱?”
那人张开五根手指:“五两。”
伏修远当即骂了出来:“你怎么不去抢?”
伏含章冷笑道:“现在不就是在明抢?”
虽明知如此,伏含章还是让自家妻子将藏起来的一点钱拿了出来。
有族人见状,主动掏出深藏的钱。
伏含章却拒绝了:“不,你们把钱留着。这钱我来掏,我是族长,这是我该担负的责任。”
粮价太高,即便拿出全部的钱,也买不了多少粮食,何必把族人的最后一点安心钱都剥夺了呢?
只要买一点粮食,让族里的孕妇老弱时不时喝点米汤就行了。
其他人路上便当真只能挖树根、草皮和野菜吃了。
吃了一路,所有人都面如土色,两眼浑浊无神。
伏修远心疼死了怀孕的妻子齐柔。
虽然妻子这一路都是坐板车的,但整个人都浮肿了,脸色黑黄黑黄的。
他担心妻子的身体出了问题,可现在哪里有钱看大夫呢?
一定要快些到辽东!
途经右北平郡时,各处城门自然也是关着的。
但是竟然有善人在城门口施米粥……哦,准确来说还是米汤。
不过也是极好极难得的。
一人一碗,不让多领!
伏家到的早,每个人都领到了一碗。
伏修远把自己的那碗让给了妻子,妻子却不肯喝,两人互劝时,米粥摊子附近发生了骚乱。
原来新一波灾民到了, 但是米粥已经发完了。
灾民便问明日可有,施粥的人说不知道,得看主家的安排。
然后灾民就扑了上去, 想刮干净粥罐的底。
场面一时失控,两拨人就打了起来。
灾民哪里是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见了吃的还是不要命的扑。
伏修远见状连忙道:“还不快喝,一会儿让他们瞧见了,扑上来抢我们的。”
妻子这才着急忙慌地给喝了。
有这一碗米汤打底,伏家赶路的速度又快了些。
二十天后,终于到了辽东。
应该是辽东吧。
伏含章看着辽东治所永宁的高大城楼,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都是从胶东郡来的?过来登记。”
永宁城外也设了粥铺,不过要先登记才能领粥。
负责登记的人穿着县衙官服,不过身后守了很多穿着铠甲的军爷,极具威慑感。
伏含章领着族人排队登记。
登记内容主要是姓名、年龄、籍贯、是否识字、身体可有异样,再就是可有一技之长。
轮到伏修远妻子齐柔时,官爷一边记录信息,一边道:“孕妇站到队伍右边去,稍候另有安排。”
伏修远下意识地一慌,“官爷,要把我妻子带哪里去?”
官爷抬头看了他一眼,“孕妇、幼儿、以及五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可直接进城,吃住城内会安排好,其他人要留在城外,有为期三个月的考察。”
期间住在城外的草棚,会针对不同人群安排不同的活计。
开荒、收粮、建房子、织染等等,没有工钱,只提供三餐。
考察期内若有作奸犯科、偷奸耍滑之举,直接剥夺入城资格,并赶出辽东。
听官爷如此说,伏修远才松了一口,捏了捏妻子的手,示意她安心。
族里有符合入城条件的老人和幼儿,进了城也能互相照应。
他扶着妻子,正要送她去右边的队伍安顿,官爷旁边的女子忽然喊住了他。
“等等,这位公子,我瞧你家夫人脸色不对,容我把个脉。”
伏修远一愣,连忙掀起妻子衣袖。
女子抬手搭脉,脸色很快凝重起来,“你们是不是吃了花楠草?”
“花、花楠草?”
伏修远不知道这是什么,路上灾民越来越多,寻常的树皮野菜越吃越少,最后只能见到什么吃什么。
女子解释道:“花楠草寻常人能吃,孕妇却是万万不能吃的。难道你就没发现你家夫人脸庞浮肿,眼角和嘴角还发黑 吗?这都是中毒的迹象。”
他知道妻子身体出了点问题,但没想到竟然是中毒。
伏修远眼泪都出来了,哐当跪下,“求大人救救我家娘子!”
女子——也就是寻春连忙喊他起来,又唰唰写了个方子。
“索性毒性不深,吃几副药就痊愈了。但是我开的药再温和,可能对孩子都会有些影响,你们……”
“吃!我们吃!麻烦大人了!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这回伏修远和妻子还未说话,伏含章直接一锤定音。
“好。那你们去后头的医营抓药,后续再有不舒服的地方,就来找我。”
城外新搭了医营专用的帐篷,寻春带着一众医士负责检查流民的身体状况。
有些人脸色难看,只是长期营养不良吃不饱肚子,就怕有些人生了疫病还不自知的。
所以简单的身体检查是必须的。
登记和检查做完,伏含章从官爷那里领到了一个木牌。
上面刻着伏家草棚的编号。
“你们暂时住在此处,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要做工了。”
“是,谢谢官爷!”
见族人终于有了落脚之处,伏含章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想,来辽东是对的。
即便一时半会儿不能进城与伏申相见,他们全族也算是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活路。
太阳落山之时,草棚外传来的麦饭香,更是坚定了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