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赫赫有名的神瑞道长在太后的引荐下,进入宫廷,主动献上了大笔财宝,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事实上,大约是因为楚熠年纪尚轻,他虽然敬畏上天与鬼神,但是不热衷于让神神叨叨的道士为他炼制丹药。
倒是那位太后,就喜欢搜寻各路道士,为她炼制延年益寿、美容驻颜的神丹妙药。
神瑞道长的名声响彻四方,得了她的青睐,接着又借由她的手攀上了楚熠。
楚熠一开始对神瑞道还有些反感,可当他发现在北边打成一锅粥的时候,神瑞道的信众已经遍布南北各郡之后,便改变了态度。
对他来说,当下他要拉拢、利用一切人力与金钱。
于是他让人在盛京修了个安国观,邀请神瑞道长在观中修行,还封了神瑞道长为国师。
神瑞道长凭实力给自己买了个官之余,还不忘花样百出地讨好楚熠。
考虑到楚熠不爱吃药,便时不时搞出些“神迹”来,以证明楚熠是天命所向。
所有对楚熠不忠的人,都是逆天而行。
楚熠龙心大悦,越发重视神瑞道长。
神瑞道的信众传道时,腰杆也越发硬了。
神瑞道长如今是国师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帝陛下都推崇神瑞道。
百姓都该信神瑞道。
楚襄不知道外头已经发展成什么样了。
她只知道,神瑞道的人竖着偷摸进了辽东,最后只有横着出去的份儿。
确保辽东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道人后,她偶尔也会去火药坊,和前道士们聊聊天,让他们陈述一下自己此刻的感受。
尤其原本是神瑞道弟子的那几个。
“神瑞道长现在是国师了。你们当中要是有人想重操旧业的,可以申请离开。”
当然,“离开”二字写作离开,读作“上路”。
现在火药坊的熟练工已经很多了,她不再那么需要这些专业炼丹的道士了。
现在神瑞道备受推崇,他们当中若是有人怀揣异心,想干回老本行,楚襄只能送他们上路。
系统幽幽地吐槽:“爹,您这叫卸磨杀驴。”
“闭嘴,我这叫帮助他们选择正确的人生方向。”
楚襄心里做好了杀人计划,面上还是温和的,她扫了一圈静默不语的前道士们。
然后伸手一指那个低着头、明显在沉思的男人。
“杨……九通,你有什么想法吗?若是想离开,本宫不会拦着你。”
被唤作杨九通的男人被点了名,仍然没回过神来。
还是他身旁的人用手肘碰了碰他,他才愣愣地“啊”了一声。
抬头看到公主殿下冷冰冰的神情,他本能地跪了下来,然后很是无辜地挠了挠脑袋。
“殿下,小人已不叫杨九通了。今年三月,小人正式入户籍的时候,便改名叫杨文松了。”
楚襄:“……”重点是他改不改名吗?
这人在找死吧。
“本宫在问你话,你却在发呆。单凭这一项,本宫就可以立即杀了你。”
杨文松一呆,没想到自己一时的走神,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连忙磕头解释道:“请殿下息怒!小人不是故意的!只是明日小人要与未婚妻去二城买新房。小人从昨日便开始紧张,以致于一直心神不宁。”
楚襄张了张嘴,差点让他气笑了。
“本宫问你对神瑞道的看法,你说你在想着买新房的事情?”
杨文松紧张地继续磕头,语无伦次地道:“小、小人现在已经不是道士了,只是火药坊的工人。神瑞道的事小人都不太记得了,如今神瑞道如何,也和小人无、无关。”
杨文松一害怕,就不太会说话,但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他在永宁待了快一年了,神瑞道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一年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好像辛苦了些,但工钱都存了下来。
拿了户籍之后,相熟的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年龄相当的女子。
他很是喜欢,两人定亲之后,便商量着去二城看新房。
先前,他和未婚妻结伴去看过几次,看中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水泥房,价格不贵,至少他存的工钱足够了。
买了房,来年就成亲了。
等他再干几年,存存钱,再把眼下的这套房子卖了,换一套带小院的。
他和未婚妻其实都更喜欢带小院的房子,只是价格偏高,他现在买不起。
虽然有未婚妻的支持后,是可以买下的,但他不愿意让两人婚后的生活过于紧巴巴。
反正也不着急。
劳动契书里说了,工作年限越久,工钱越多,绩效和年终奖都会涨。
所以,只要他好好给殿下干活,他的工钱会越来越多,换新房指日可待。
——方才,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畅想中,无法自拔。
而且,他也压根不敢不细听公主殿下的训话,只是听到殿下提起神瑞道,便没心思听了。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是杨九通干的,和他杨文松有什么关系?
殿下问他有什么想法,他实在没什么想法。
神瑞道如今再煊赫再风光,关他何事?
他只想赶紧下工,回家洗澡睡觉,明天神清气爽地与未婚妻去买房,甜甜蜜蜜地迎接属于他们的新生活。
杨文松担心殿下不相信他,便只能忍着害羞,把自己全程的心理活动,细致地阐述了一遍。
楚襄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好像无形中被喂了一大口狗粮啊。
“行了行了,别说了,退下吧。”
杨文松如蒙大赦,又猛磕了几个头:“谢殿下。”
楚襄又将目光投向其他人,其他人也是一脸坦然又无辜。
楚襄顿觉心力交瘁,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想了想,正要让他们各自散去,名叫姜伯渔的那个忽然开了口。
他年纪大些,为人沉稳,是火药生产线一号线的线长。
“殿下,小人们从前都是孤家寡人,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加入神瑞道。”
曾经吸引他们的是所谓的教义吗?不是,他们只是想找个寄托,来逃避凄惨的现实。
后来,他发现传道、炼丹、卖药能换钱,这便成了他养活自己的方式。
哪有什么虔诚供奉,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再后来,他到了辽东,殿下开出高额工钱,让他们炼制火药。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虽然有危险,还丧失了人身自由,可他结束了颠沛流离、四处传道的生活,他甚至可以吃饱穿暖了。
每天醒来,他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按部就班地去上工即可。
按部就班的生活,听起来很枯燥是不是?
不,对他来说,按部就班意味着安稳的人生。
——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大、也是最奢侈的期盼。
所以他现在没有信仰,只有对生活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