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明月心口一凉,颤颤地抬头。
瞧见几个穿着黑色军衣的中原少年,军衣外头还套着黑色轻甲,高大身形几乎完全融在了夜里。
可是领头的那个少年有一双宛若天边星辰的双眸,闪着明亮又柔和的光。
“我们不会伤害你!你别再跑了,你瞧瞧你后头有多少人摔倒、被踩伤了!”
扶明月听不太懂他说的话,只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呆呆地回头去看。
因为天黑、人多、路面又不好,很多人摔倒,又来不及爬起,被身后跟上来的踩踏,根本没机会站起来。
围追过来的中原兵此刻正在疏散人群,将摔倒受伤的人一一扶起带走。
身旁的少年忽地弯腰扶了她一把:“走吧,先跟我们去安置营。”
…………
扶明月在中原人设下的安置营里,意外地过上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安稳生活。
她带着女儿,单独住在一个小小的麻布帐篷里。
中原兵在第一天的夜里,就登记了她的名字、年龄与籍贯。
——他们找到了城里经常与中原往来的大商人作翻译官。
扶明月看着大商人流利地与中原兵交流,下意识地想,为了在安置营好好活下去,她也得学会中原话才行。
入营地之前,还要经过身体检查。
医工说她营养不良,体质虚弱,是长期饥饿造成的。
见她带着幼儿,坦然地问她是否还在哺乳期。
她羞涩地摇头,然后就见负责登记的兵丁在她的名字后面标注了什么。
当天晚上,她入了营地,同时领到了两袋名叫“奶粉”的新鲜吃食。
“一袋是给你孩子的,一袋由你自己喝。冲泡方法都是一样的,先往容器里加奶粉,再添上适量的温水化开。”
教她如何食用奶粉的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少女,耐心地手把手示范。
女儿喝奶粉的容器是一个材质奇怪的瓶子,少女说就叫奶瓶。
“喝完记得及时清洗,否则可能会有异味。”
少女临走前仍在叮嘱,“切记,你不要想着省粮食将你的奶粉也留给你女儿喝。你的奶粉是专门给成年人喝的,你的女儿不能喝!”
“你放心,只要你还在安置营,你女儿的奶粉一旦喝完了,你只要申请一下,就会有新的发下来。”
扶明月听着翻译过来的话,连连点头。
她懂轻重,不会害了她女儿的。
这一夜,就在心惊胆战与惶惑不安中慢慢过去。
她夜里没怎么睡,但第二天还是很早就起来了。
她不是白白进安置营的,她也有活要干。
第一,打扫卫生。
打扫的对象不是安置营,而是整个双屯县。
城门附近更是重灾区。
扶明月因为体弱,做不了太多重活,只能洒扫捡石块。
她和其他人前脚打扫干净,后脚就有中原人提着类似灰浆的古怪东西,开始搭建新的城墙与城楼。
跟随者她们打扫清洁的步伐,从城门处往城里,沿路被破坏或者本身就破旧的房屋,都得到了修葺。
连她们脚下坑坑洼洼的土路都在被一一填平夯实,据说以后还要涂上像灰浆的东西。
到扫卫生的时候,扶明月偶尔会心不在焉。
因为她有些担心安置营里的女儿。
中原人单独设了一个名叫“托儿所”的小营地,白天大人们出来做工,那些还不能做工的幼儿孩童便被统一归置到托儿所。
一日三餐,托儿所会负责。
晚上下了工,她可以凭借入营地时发下来的木牌,从托儿所领回她的女儿。
扶明月在托儿所里见到了那个教她如何食用奶粉的温柔少女,她感激地朝对方笑。
因为语言还不通,她憋了半天,笨拙地冒出生硬的两个字——谢谢。
这还是她特地留心从负责翻译的商人那里学来的。
好在安置营里开起了学堂,教他们中原话。
一天里做半天工,另外半天都得进学堂。
所有人轮换着来,比如扶明月上午做工的时候,就有人在学堂里听学。
她下午听学的时候,上午上课的那拨人则出去干活了。
中原的先生教他们如何通过学习一种叫拼音的东西来更便捷地认字,虽然有些难,但是扶明月学得很认真。
她懵懵懂懂地觉得,双屯县以后就是中原人的天下了。
那夜的攻城战里,中原人长驱直入。
原来的东越驻军大概是被中原人的庞大武器吓破了胆,一个迎战的都没有。
投降的投降,奔逃的奔逃。
她听说,中原人的首领下了杀无赦的命令,即便投降了,依旧就地格杀。
那些往都城铜山奔逃的、都在路上被中原人追到,照样是活不了的。
这么一看,中原人似乎好生可怕,扶明月却从不这么认为。
且不说中原人未曾伤害他们这些普通百姓,那些驻军分明都该死。
当初调戏轻薄她的男人里就有兵丁,要不是族中那位仁善的长辈在县里有些威望,她说不定早被拖去军营了。
她初到安置营时,夜里也小心翼翼地不敢合眼,但是营地里井然有序,连个靠近她帐篷的中原男人都没有。
她一直担心的欺辱从未在她身上发生过,以后多半也不会有。
扶明月带着女儿在安置营里,住得越发安心。
半个月后,城里的黑灰散完了,残垣废墟也都不见了踪迹,路边墙角的血迹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一切恢复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扶明月知道,这座小小的县城与她未来的人生,都在那个惊心动魄的黑夜里,迎来了脱胎换骨般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