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七年,十一月。
太川王在与河中王的交战中,一路占据上风。
河中王退守老巢滑县之后,多次派遣使者请求双方和解,并主动提出愿意割地赔款。
太川王接受了河中王的降书,随即借道引大军进入关中。
楚熠意识到不妙,立即放下身段,向河东王求助。
但河东王正忙着夺取太原郡。
他作为御边藩王,封地多是北边军事重镇,也是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杂居之地。
若是能进一步拿下太原、雁门和云中三郡,不仅可以收取三郡劲兵,还可以联合塞外的游牧民族势力。
河东王才懒得管楚熠的死活。
他也从来不觉得盛京那块地有什么好的,太川王喜欢,拿去便是了。
楚熠气急败坏之下,只能派遣中尉军与神使军共同出兵,于渭河上游的战略要地沙跃镇屯兵防守,以抵挡太川王大军的进攻。
然而太川王的大军一路高歌猛进,中尉军与神使军节节败退。
太川王自然是乘胜率军直逼盛京。
于是,时隔两年,楚熠再次仓皇出逃,残存的一点威严彻底荡然无存。
逃跑的计划与路线都与从前无二。
不过这一回,逃亡路上遭遇了更多的危险与阻碍。
二度丢下宗庙逃亡,这在很多人看来,只觉大燕气数已尽。
临阵倒戈的郡县也就不少,有的人还自觉若是生擒了皇帝,交到太川王面前,岂不是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
因此楚熠逃着逃着,发现路上歇脚的官方驿站都被烧毁了,有些险要关隘还被设置了障碍。
薛复不得不带着他改走小路逃亡。
这一路比从前更加崎岖狭窄,充满艰险。
薛复贴心温柔,可惜是个没有武力的阉人。
真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也只能唤护卫。
这一次,车驾的马匹受惊,楚熠险些跌下山崖的时候,是一个叫李慎之的年轻人救了他。
被人硬生生从崖边拉上来的时候,他的衣衫全都被划烂了,眼前一阵眩晕,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听到薛复着急地喊他陛下,这里面还掺杂着一道清朗而陌生的少年声音。
薛复用水囊给他喂了一口水,
他缓了缓,慢慢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薛复那张苍白担忧的脸。
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显出几分凌乱,因为近在眼前,楚熠甚至可以看到薛复眼角那无法掩饰的皱纹。
薛复已不再年轻,再精致的脸蛋都被岁月留下了痕迹。
楚熠的目光从他的脸庞扫过,落到了垂首站在一旁的少年身上。
楚熠记得这个少年。
他叫李慎之,是沈昌禹的义子,在反攻吕乾月大军的时候,立下了赫赫战功。
经过这两年沈昌禹的提拔,已经是中尉军的副统领了。
他本该随着中尉军驻守安西的,但不知怎么竟在护卫的队伍里。
先前楚熠没注意到他的身影,没想到关键时刻是他救了他。
楚熠动了动唇,正要开口夸他,薛复忽然道:“陛下醒了,你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到队伍里警惕四周,防止有刺客追来!”
李慎之温顺地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道了一声是,弯腰后退。
楚熠盯着少年那隐隐被鲜血晕染开的衣袖,淡淡道:“站住。你过来,扶朕起来。”
他说着话的同时,不轻不重地推开了薛复的手臂,并道:“去叫人准备新的车驾。此地不可久留。”
薛复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臂弯,再看楚熠将半边身体倚在李慎之胸前。
他有一瞬的茫然。
而后若无其事地转头去准备新的车驾。
待薛复走开,楚熠便站直了身子。
他只是受了惊吓与皮外伤,此刻缓过来了,眼神都恢复了属于帝王的矜贵与淡漠。
他问李慎之:“沈昌禹将你调进护卫队的?”
李慎之始终半低着头,露出来的侧脸棱角分明:“启禀陛下,义父担心您的安危,便命卑职尽心保护。”
只是保护吗?
沈昌禹是需要有人替他分走薛复的宠信吧。
楚熠冷笑着,轻慢道:“你抬起头来。”
李慎之缓缓抬起头,漂亮的脸上沾了些血污,但丝毫不影响他的美貌,反倒叫人怜爱。
楚熠面上露出点失神的表情,心中的冷笑却一声高过一声。
沈昌禹,其心可诛。
送了这么大个美人到他身边来,仅仅只是为了争宠吗?
只怕现在的沈昌禹与那些临阵倒戈的人一般,只觉得大燕这个行将就木的朝廷大势已去。
但他还需要他这个皇帝好好活着,并且最好掌握在他手里,做他的傀儡。
天下人皆知他是他的半个岳丈,又深受他信赖,统领着虎威军。
若不是他,原来只是末流世家的沈家如何能到今天的地位?
谁都能反,唯独沈家不能反,会被天下人指着鼻子骂忘恩负义,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既然不能反,那就只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挟天子之前,当然得把薛复这个碍眼的阉人挤掉。
沈昌禹算得明明白白,但他又真能算得清他这个看似低眉敛目的义子心中所想吗?
沈昌禹只知道李慎之与薛复有几分相像,一定没真正见过年轻时的薛复。
年轻的薛复,一个野心勃勃的大美人。
眼前的少年也是。
楚熠收敛起所有表情,抬手触了触少年夺人心魂的眼睛,“你今天救朕有功,以后便随从在朕左右。”
李慎之的确有着出众的身手,警惕性极强,之后的路途中,好多次救楚熠于惊险之中。
众人都说,他几次舍身忘死,才得到了皇帝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