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中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属于正江上游地区。
境内的大小水系数不胜数,纵横交错的水道将巴蜀与百越之地连接起来,从黔中腹地可以通达四处。
如果要北伐,黔中是个至关重要的中转之地。
此行,楚襄做足了万全准备。
船队以最新式的指挥舰为首——这艘舰船是建起不久的江州造船厂最得意的作品了。
属于内河战船中的最大型船只,若是再大些,在江中都很难驾驭了。
船身尺寸由楚襄亲自把控,身长十二丈,深两丈,阔四丈。
甲板之上设有长楼一般的战棚,两边的侧墙开了矛穴弩窗,方便战棚里的兵士攻击外敌。
船窗上有铺板,掀起可以防御箭矢与石块。
船尾则高高翘起,立有方亭,专门供船上将领与兵士了望敌情。
这只指挥舰设施完备,攻击和防御能力均是一流。
楚襄花了很多心思设计细节。
此刻她身处船上,都忍不住东看看西摸摸,颇为爱不释手。
不过她不太方便过分地喜形于色,因为船上来往人员众多,将近三千人。
以将领与兵士为主,其中也不乏舵工、负责下锚起锚的铁锚匠、填补船缝的木艌匠、以及搭建辅助设施的搭材匠等。
船医与会计更是必不可少。
各个方面的人才,楚襄都带了。
粮草、火药与武器装备就更不必说了。
楚襄又身怀系统仓库,简直就是一个人形自走的物资补给器。
系统忍不住嘀咕,“你是要把家底都掏空吗?”
楚襄故作深沉道:“你不懂。我要是一鼓作气拿下四郡,就一定会引来中原的注意,到时候不打也得打了。”
人力与装备自然是越多越好。
然而到了黔中之后,楚襄发现自己有些多虑了。
黔中和从前的闽中郡一样,都是大燕统治薄弱的地区。
因着天堑正江的阻拦,加之山峡重深,道路崎岖,大燕历代统治者难以在这里实行有效的军事管控。
偏偏这里异族也多,是西南蛮獠的世居之地之一,长期被中原视为化外之地,既得不到深入的开发,也没有完善的治理。
当然偏僻也是有好处的。
比如此刻中原地区乱糟糟的,这里却是承平日久。
除了外来的战争流民与强盗土匪多了些外,丝毫没有战火肆虐的模样。
黔江县算是黔中境内较大的县城之一了,却因为长久的贫弱,连个像样的城墙都没有。
船队在江边停泊。
楚襄带着人上岸后,看着眼前破败的小小城池,再看看身后严阵以待的军队、碗口铳与手铳,忽然生出一点拿大炮轰蚊子的啼笑皆非之感。
黔江县没有守军,她带着军队入城,简直如入无人之地。
当地百姓摸不着头脑,但是看着他们身上的轻甲与刀剑,还是下意识地躲进家中,紧闭家门。
街上几乎瞧不见交易的小摊,街头巷尾空落落又脏兮兮的。
偶尔能看见一些麻木躺在街边的乞丐流民,基本没有什么人样了,生死大概就在瞬息之间。
从前攻打百越,好歹因为“非我族类”,越人还会反抗,这里的人却没有丝毫抵抗的意思。
县中的官员与官兵从头到尾不见人影。
楚襄想了想,倒也不觉得意外。
从前的统治者在黔中设了郡县进行管理,然而“城居”的大部分是外迁来的大燕人士。
黔中当地的土着其实习惯了山居,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仍旧长年游离于郡县之外而不受大燕管控。
特别是包括黔江县在内的黔中南部与西部地区,大部分还处于部族社会。
当地土着们凭恃山险而扰乱地方管理。
在这里当父母官,其实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因为族群差异,彼此之间有着强烈的“异己感”,加上与中原的文化隔阂,外调来的官员很难长久地撑下去。
楚襄记得她爹还在位的时候,曾试着任用南方当地的豪族大姓为郡县长官,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些地方越发的封闭自治。
于是又换回了外调的官员。
现在的中央朝廷名存实亡,她要是那些外调的官员,肯定早就撂摊子跑路回家乡了。
所以此刻城中不见有组织有素的官兵出来应对外来力量的侵蚀,也就不令人奇怪了。
倒是楚襄有点手足无措的,做好了完全准备,竟然没人接招。
不过城内无人接招,不代表城外没有。
那些杂居在山川与洞穴之中的当地蛮獠,一旦得了消息,不会坐视不管。
楚襄出征之前,在一些相关的地理志中,读到过对当地蛮獠的介绍。
说他们居于溪洞,其性犷悍,其风淫祀,礼法之道,固不知之。
楚襄觉得这说法是有些偏颇的,某些地理志也爱拿相似的字眼去描述百越之民。
可当她真正接触了越地之民,却发现善良、淳朴、辛勤、知恩图报等等美好品质在他们身上同样显而易见。
系统在此时幽幽地提醒:“不论蛮獠本性如何,排外性是必然存在的。宿主虽不用攻城,却要像征服百越那般,一点一点破除当地的部族统治。”
一听这话,楚襄瞬间想起当年是如何辛辛苦苦地在百越筑城设县;
如何将各部族从山区移至平原,从山居变为城居;
如何通过基建与教化,将土着居民纳入郡县管治之下,使其从蛮夷变成真正意义上的齐民。
期间种种的辛酸令此刻的楚襄不由自主地问道:“你说我现在把霍浔从彰郡叫来还来得及吗?”
“一有什么苦活累活,宿主就想到霍浔了,他是什么罕有的大冤种呀!”
“不是呀,和山间部族打游击战、拉扯战,他不是最有经验了嘛——这叫物尽其用。”
系统:“……我要是霍浔,我一定天天把寒心两个字刻脑门上。”
楚襄:“……”
话是这么说,此刻叫霍浔来是来不及了。
楚襄只能亲自上阵——当然,主要靠嘴输出。
秦淮被她留在了巴郡,一边劈开山路,一边留意汉中的动静。
此次随行来的是童庚,童庚跟着霍浔打过百越,对于山地丛林作战,经验更丰富。
楚襄命令童庚带着人先把周边的强盗土匪肃清。
稍稍站稳脚跟之后,搞清楚当地情况,以当地人为引导,再考虑深入山地丛林。
黔中一带山峦起伏,涧深谷狭,沟壑、死角、隐蔽地多,地形极为复杂。
这个时代的野外环境又好,丛林里头一年四都季植被茂盛,各种藤蔓纵横交错,草深林密,一般人很难进入。
偏偏山岳丛林间,还有河溪纵横。如今又是雨季,往往一场暴雨过后,陡涨的山洪极可能给进山的军队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
这样的环境、地形与天气,不要说作战了,几步之外的视线可能都受影响。
她带来的火器等装备基本是排不上用场的,大口径火炮选择阵地困难,特殊的地形也限制大口径火炮的火力输出。
所以此战只能靠步兵,对步兵的单兵作战能力要求也会很高。
楚襄不得不小心细致地根据以往的训练成绩与战功,谨慎地挑选精锐出来。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等秋收过后再来黔中,只不过旱季虽然雨少,但整个丛林常常笼罩在浓雾之中,同样阻碍军队行动。
何况雨季虽然给她的兵士们增加了难度,山间部族的行动也会因此受限——
高温高湿的环境下,一旦受伤,伤口很容易发炎;食物也容易霉烂,细菌滋生;爆发传染病的概率很大。
趁其病,征服起来也多了些手段——至少可以在适当的时候,通过主动救助来拉拢人心。
童庚肃匪的时候,楚襄以城中的县衙为大本营,带着一部分医工、后勤与兵士暂时落脚。
另一部分人则在江边就地扎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