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十二年的冬天,异常寒冷。
渭河的冰结得比往年都厚。
骆七安置在河内的援军,无需绕道,顺利渡河。
秘密抵达留县时,恰好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他们在本该阖家团圆的除夕夜突袭了梁实统领的东海军大营,留县城内的陈宣立即率守军呼应出击。
因为一连串的胜利,东海军尚且还在愉悦的庆祝气氛中,伴随着轻敌情绪的滋生,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来自河内的敌军早已悄悄南下。
东海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一夜之间即被击溃。
东海王亲弟弟梁实于乱战中被杀,陈宣割下了其头颅,悬挂于军营之中,以振军势。
与此同时,李慎之与平淮王从九江抽调来的军队大战于陈郡。
李慎之这只被骆七暴打过后的落水狗,即便军事才能再出色,这一次也无法力挽狂澜了。
他匆忙撤出陈郡,往许昌逃去。
但他没料到,在许昌北,有另外一支大军正摩拳擦掌地等着他。
——一举歼灭鱼尚的四万大军后,仅仅只是守村或者守城似乎已经不能满足苍山郡兵士们在战场上一展拳脚的雄心壮志了。
在郡中休养生息近五个月后,郡守林开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召集了半个郡的兵马,披坚执锐,朝南边的许昌行军。
“兄弟们!此前李慎之派鱼尚领军,伤了不少我们的父老乡亲,现在报仇的机会来了!”
“主公命人传来消息,李慎之携残部逃离陈郡,必然要在许昌重整旗鼓。咱们绝不能给他喘息之机!”
康平十三年的正月未过完,苍山大军们便气势汹汹地开拔。
由于信报传递的延时性,到许昌时,李慎之已经先一步入了城。
未能将李慎之截杀在城外,固然有些可惜,不过苍山的兵士们习惯了守城,难得有攻城的机会,新鲜之余也动力满满。
李慎之在城中一口气还未喘匀,外头就传来了攻城的消息。
“听口音是苍山的兵!”
一听到苍山二字,难免想到折在那里的鱼尚与四万大军。
李慎之喉头一紧,难得愣住了。
他擦了把溢出嘴角的鲜血,沉着脸问:“敌军将领是谁。”
“应当是郡守林开……但不知为何挂着襄字旗。”
“襄?”
李慎之皱了皱眉,却没工夫细想了,他迅速提笔写了封求救信。
“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三川与盛京!”
三川离得近,但兵力未必够;还得让太川王从北地与汉中再调些援军来。
只是盛京离得远,眼下只能希望三川能及时增援,以解燃眉之急了。
然而李慎之没料到,苍山军火力之凶猛令他根本等不到三川来援。
别人攻城靠云梯与堆人头,苍山却靠架在战车上的怪武器。
许昌的老城墙在接连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李慎之受了伤,没有亲自登城门守城。
可他在后方也没法好好养伤,传来的消息让他越听越急火攻心。
“什么叫城门被轰开了?这才多久!竟只能坚持这么久吗?一群废物!”
传话的人很是委屈,敢怒不敢言地想,您要是亲自去看看,就说不出这话了。
鱼尚死在苍山,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慎之气急了,又吐了一口血后,还是抄起长枪走了出去。
他并不想马革裹尸,但更不能当缩头乌龟,一来太川王不会放过他,二来他的雄图霸业也会灰飞烟灭。
他只能拼死一搏。
他想,他的运气一贯很好,总能绝处逢生。
城门果然早已大开,在弥漫的硝烟中,街头巷战异常惨烈。
目光所及之处,横尸街上的几乎都是他的兵。
李慎之张了张唇,却没力气怒吼,也找不到说辞来为他们鼓劲了。
他们经历了太漫长而紧凑的征伐,从彭城逃到陈郡,又从陈郡逃回许昌,他们的士气早就被磨没了。
接连战败的兵,面对强大的对手,不存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奇迹。
现实是,只会被敌人砍瓜切菜一般、斩与刀下。
…………
远在长沙郡郴县的楚襄看不到许昌城内的情形,心中难免有些担忧。
“我这样是不是太冒进了?苍山习惯了守城,完全没有攻城的经验。结果开局就得攻李慎之的城,万一被暴打怎么办?”
系统心想祂要是有人类的五官,准得翻个白眼,“苍山郡悄悄发育了这些年,依靠火力平推完全不在话下。宿主,你还是担心担心从庐江逃出去的漏网之鱼吧。”
中原打得火热的时候,闽中和南越来的襄军也没闲着,一个西进,一个北上,合击庐江。
庐江守将贪生怕死,自己缩在后方,眼见形势不妙,跑得比兔子还快。
最大的鱼带着第一手消息溜了——楚襄倒是不害怕自己的底细被扒开,且不说她现在无所畏惧,庐江守将看到的无非就是绣在旗帜上的襄字罢了。
他们多半还是会往越人的方向推测。
脑洞再大开一点,大概还会以为襄军是当年造反的南安王的后人。
最关键的是,庐江守将敢去九江找平淮王负荆请罪吗?
自然是不敢的。
但庐江陷落的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平淮王那里。
刚刚把李慎之打得屁滚尿流、一举夺回陈郡,平淮王正觉得自己又行了呢,转头竟发现庐江被人偷了!
他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跟李慎之似的,吐血三升。
“谁?谁干的!”
“应该是越、越人吧?”
“应该?”
他啪地一鞭子抽在回话人肩头。
对方吃痛也不敢吭声,咬着牙改口道:“定是越人,一方从南越来的,还有一方从闽中来的。”
“闽中?那鬼地方还能派得出军队?”
“属下猜测,多半与东越脱不了干系。东越一贯对闽中虎视眈眈,闽中大疫之后,东越便趁机占了闽中。”
这话听来听去还是猜测,没个确切的消息。
平淮王不满地又抽了一鞭子,“没用的东西,拖下去砍了!”
“大王且慢,能否容属下多嘴再问一句。”
一个身形高瘦,容貌平平无奇的男人从平淮王的幕僚团中走了出来。
平淮王看了他一眼,却没恼怒,收了鞭子,抬抬下巴,“问吧。”
“多谢大王。”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看向那千辛万苦逃出来却又面临死亡的庐江守军,“那两支军队中飘扬的旌旗上可是绣着襄字?”
守军愣了一下,忙不迭地点头,“正是!”
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男人没有猜测被印证的喜悦,而是深深拧起了眉。
他转身,向平淮王行礼,“大王,看来与当初援助彰郡、打退卢道兴和司马丞的是同一拨人。”
如果曾经的酒囊饭袋卢道兴还活着,此刻就会发现这个消瘦苍白的男人,正是那个抛弃他、独自在山中藏身的军师。
两年多以前,他侥幸避开了冉赞与容珲的搜查,之后一路潜逃,靠着自己曾在卢道兴与司马丞军中做过军师的经历,投奔了平淮王。
他将当时的彰郡之战详细地描述给平淮王听。
平淮王却是将信将疑,觉得他有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而夸大敌人的嫌疑。
但平淮王认同他的推测,这支神秘莫测的势力不是与越人有关,就是南安王的后人。
除此之外,他们也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能。
只不过那时平淮王深陷与东海交战的泥潭中,本就处于下风,哪里还能分得出精力去管彰郡的事。
好在之后的彰郡一直悄无声息,未掀起什么风浪,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谁又能料到,这支面目模糊的势力在“安分守己”了两年之后,又出其不意地夺取了庐江!
平淮王莫名想起,男人当年来投奔时,曾痛心疾首地说,此方军队实力深不可测,如不尽早除去,必定后患无穷。
如今还真是应验了。
可惜此刻的情形与当年一样,他照旧分不出人手来去一探对方的真面目。
陈郡刚刚抢回,一片狼藉,当务之急自然是重整陈郡。
比起庐江,陈郡毕竟是中原枢纽之一,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平淮王不得不咬牙吃下这个闷亏。
愤怒无力之下,他琢磨半天,做了个小小的“反击”。
“去,把消息散布出去!务必让打得火热的骆七与河东王知晓!”
“对了,也不能漏了那位会稽的司马林,会稽与彰郡相安无事了两年,如今襄军再动,也该提醒下司马林,让他别忘了当年的杀父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