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十九年,立春。
一道赐婚圣旨毫无预兆落到白云书院院长谢珏生手里,犹如晴天霹雳,令他感到天旋地转。
半个时辰后,四人集聚谢家议论大事的仁德厅内,鸦雀无声。
家主谢珏生坐于高堂之上,看了一眼愁容满面的大女儿谢玉佩和一脸冰霜的二女儿谢玉兰,连连摇头。随后目光又落到案几上的圣旨,无奈地叹口气。
亲侄谢玉蕴是谢家百年难遇的睿智才人,此刻静坐一旁,也没有想到应对办法。
一盏茶的功夫后,谢玉佩先打破沉默。
“父亲,圣旨难违,身为谢家嫡长女,玉佩义不容辞,愿以身作则,遵照旨意,嫁于风王为妃,换谢家和书院一片安宁。”
谢玉兰听后立即反驳道:“长姐已有心上人,怎能牺牲自己嫁给毫不相干的人?我本无心红尘,有棋相伴,嫁不嫁人,嫁与谁都无所谓。父亲,我比长姐更适合嫁到中都。”
谢玉佩:“玉兰,你不必与我争,我是长姐,自古长幼有序,我未嫁,轮不到你先嫁!”
谢玉兰:“长姐自小端庄娴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风王虽是圣上三皇子,生母却是极北白国公主,听闻他身长九尺,腰大十围,虎目龙眉,天生神力,性格暴躁,舞刀弄枪最是喜爱,却不擅文墨。长姐与他在一起生活,岂不是对牛弹琴?”
谢玉佩绝美的容颜浮现悲伤神色:“圣旨已下,我们又能如何?违抗圣旨,不仅谢家满门遭殃,连书院都会受牵连。谢家的百年基业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上。我与何公子……只当今生无缘,只等来生……”
她已哽咽,说不出话来。
圣上赐婚,本是天大的好事,落在谁家不是祖上积德,欢欣雀跃?
可这天大的好事落到育人世家的谢氏,却是一道滚滚火雷。
谢玉蕴清溪凝眸,刚及弱冠,却异常沉稳冷静:“谢氏乃书香世家,先祖创办的白云学院更有树人之功,是文人眼中的楷模。谢家祖训子孙不得入仕为官,终身以树人为责,培养出五百多位文人名士,出过六位宰相。若我谢氏女子皆有婚配,圣上也不能强行逼迫。大伯父您说呢?”
“哎——”谢珏生再次叹息。
谢氏乃饶国“四大名氏”之一,南觅谢氏,白云学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谢家文人辈出,世代育人,却从不入仕,只为一心一意教书育人。
这一道赐婚圣旨,将谢家和皇室紧紧绑在一起,其中的万千关系,错综复杂,虽不是入仕为官,却也间接打破了祖宗定下的规矩。
让谢珏生为难的不止这些,更是因为他心疼自己的女儿远嫁,不愿她们将后半生的幸福断送。
厅内又陷入沉寂。
厅外,路过的侍女见一白衣少女正贴着门口偷听,惊呼道:“三小姐?你怎么在偷听?”
“嘘——”少女立即做了一个禁声动作,还是被厅内的人发现。
“谁在门外?”
少女理了理衣裙,站直身体,推门进屋,身子欠了欠,规规矩矩道:“父亲,堂兄,长姐,二姐,是玉竹。”
谢珏生微微皱眉:“你身子不好,不好生在房间休养,来仁德厅做什么?”
谢玉竹是谢家的嫡三小姐,从小体弱,足不出户。不似谢玉佩温婉端庄,知书达理,也不似谢玉兰清冷冰霜,精通棋艺。长得普普通通,身无所长,也是谢家百年一遇的人——资质最平庸之人。
“父亲可是有烦心事?”
谢珏生觉得自己不该把气发在无辜的三女儿身上,放柔声音:“回房好生歇着,家里的事无需你担心。”
谢玉竹温和有礼:“父亲无需烦恼,玉竹愿意嫁到中都,嫁给风王。”
“你都听到了?”谢珏生忽然眼中有了光。
谢玉竹自小资质差,十岁才学完启蒙读物,又体弱多病,极少出门,后又性情大变,行事粗鄙乖张,毫无教养礼仪。虽然这两年稳重一些,却不足以与大女儿二女儿相提并论,以至于在外人面前,谢珏生几乎都不怎么提起她。
突降圣旨,乱了心神,他竟忘了还有一个小女儿。
现在,她主动提出嫁到中都,忽然间解决了他所有的问题。
“家规九十一条,尊长前,不得妄议。玉竹身为谢家幺女,自知没有得到父兄姐姐们允许,此刻不该站在这里议论。但家规一百二十条有言,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玉竹自小体弱多病,事事要父兄姐姐们操心,却不能为你们分忧,内心十分不安。今日,玉竹终于能够为谢家出力,请父兄姐姐们成全。”
谢玉竹慷慨陈词结束后,鸡皮疙瘩起一身。
五百零八条家规,背了整整三年,到现在还没背全。
她本名余竹,植物学硕士,因采集标本意外坠崖,穿越成为谢玉竹。来到饶国三年,被困在谢家三年,除隔壁的白云学院和后山,她连街市都没去过。
刚到谢家时,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方式,被人当疯子一样看待,后来不得不在人前装出一副乖巧有礼的模样,才有了些许的自由。
谢家除了书还是书,除家规还是家规,活生生把性格开朗的谢玉竹逼成了少言寡语的“大家闺秀”。
如今有一个机会能离开,管他未来老公长什么样?最好守着边疆别回来,她更自由开心。千载难逢的好事,她怎么能不把握?
谢玉佩关心道:“中都路途遥远,天气寒冷,莫说别的,玉竹你的身子就经受不住舟车劳顿。”
谢玉兰一向毒舌:“玉竹,你从未出过远门,连宅邸都甚少出,身子弱、胆子小,风王看你一眼怕是要吓坏你。”
谢珏生却在担忧:“中都乃吾饶国国都,风王乃皇室子弟,嫁与风王为妃,便要时常出入皇宫。皇室规矩礼仪繁多,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王妃一言一行代表谢家,若有言行不妥处,怕是要殃及谢家。”
耐心地听完,神色淡淡地问谢玉蕴:“堂兄可有什么要说的?”
她一直认为,谢玉蕴才是谢家最聪明的人。
果然他已看透,清澈的眸子只看了她一眼:“玉竹你可当真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