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觉得我不会来?所以意外吗?”
华钦风着急下马,直接踩了水坑,溅湿裤脚,又因大步越过刑部台阶,抖歪遮雨的帽子,左边鬓角直接被淋得湿哒哒。
赶来时,却正巧听到了华钦昱和张星河的这番对话,愤怒至极。
“三弟向来对朝中之事不关心,以为三弟不知道我已进中都。按照原行程,明日才能到。”华钦昱温和一笑,“没想到三弟的消息这么快。”
“不是我的消息快,而是宫中的动静太大。”华钦风的雨裳和帽子一进刑部就甩给了接应的小吏,此刻除裤脚和鬓角,身上还算干爽。
他轻车熟路走进牢房,语带怒火,“众臣皆知,万民皆晓,不正是殿下所愿?”
华钦昱抬眸,细细看着他的眼眸,疑惑道:“几日不见,三弟好像变了不少?”
“听到殿下和张星河说的话,我也有些不认识殿下了。”
直言直语,还是一点没变。
华钦昱立于中央,面无喜怒,“三弟承认自己变了吗?三弟又为何要变呢?是三弟想变吗?”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还是身在中都不得不变?”
“人总是会变的,谁人能抵过岁月无情?我只是学着成长,初心不变。殿下呢,您的初心可还在?”
华钦风毫不留情,大声质问。
张星河忙阻拦提醒,“王爷,注意言辞,他是殿下。”
“注意言辞?老子今晚注意的已经够多了!”
华钦风突然被点了火,像是一个炮仗,开始轰炸。
“为了他,老子装那表里不一讨好逢迎之辈,在父王面前说尽违心好话!老子笑得嘴角都僵硬,就为了让父王顺心!”
“为了他常年挂在嘴边的国之大义、民之安稳,我他妈的费尽心思,既要保天子龙颜,又要护大臣周全,还要跑来这刑部当说客!”
“而原来呢?这都是他一心所愿!张星河,我们多管闲事了!”
拼死拼活,小心翼翼,最后却知这是一场计划好的戏,万般受屈的当事人,竟是心甘情愿入局。
那他整晚的所作所为,无疑不是一个傻子。
华钦风睁大愤怒的双目,死死盯住这个被千万百姓褒奖拥护的温厚太子,话却是同张星河在说。
“一个天子,一个太子,他们都不管朝堂纷乱,不顾百姓死活,我们这些棋子管什么?又有什么资格管!”
他一生气,原形毕露。
言语无状,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张星河见过,也知华钦风在此事上吃过不少亏,拦是拦不住,除非华钦风自己住口。
即便他也生气,也只是压着声音,缓缓道:“王爷,别说了。殿下有殿下该承之责,臣子有臣子该行之事。”
华钦昱冷着一张脸,抿嘴未语。
华钦风转身背对他:“天子和太子吵架,真是天翻地覆,殃及池鱼。我算是见识到了。”
张星河在心底暗暗叹口气。
牢房不小,可以说是宽敞,干净的地面,整齐的床铺,还有茶几和椅子,比一般客栈的房间都好些。
此刻却小的连三个人的呼吸都不够喘。
“三弟果然一点没变。句句直言,字字珠玑,直击胸腔。一身浩然正气,我竟觉得自惭形秽。”
华钦昱在三人中年纪最长,地位最高,先敛了神,恢复平静。
“殿下,你不该对我惭愧。”华钦风放低了声音,“你该愧疚的是母后,是现在还跪在金阶殿外淋雨的那些老臣!”
“淋雨?”华钦昱错愕。
华钦风冷哼一声。
“殿下千算万算,可算过老天会下雨?自你进刑部后,本是晴空万里,却忽然下起滂沱大雨,至今未停。”
华钦昱这才注意到华钦风和张星河脚下的靴子都是湿的,华钦风的鬓角此刻还落下一滴水珠。
“太傅拖着病体冒雨进宫,王相年近古稀跪在雨中,母后为你与父王起争执,太子妃日日殚心竭虑……这些对你最好的人,他们都在为你受苦!”
“你却安然无恙躲在这大牢里,眼睁睁看他们为你挣扎痛苦。不过是利用他们让父王难堪,让父王最后不得不妥协,是吗?”
华钦风直击心灵的一问,让华钦昱顿时崩溃。
他仰天大笑一声,露出一个可悲的笑。
“我知道父王疑心,知道皇贵妃母子野心。我信父王,也不屑与那对母子争斗。外祖父,母后顾全大局,从不主动挑起纷争,也不刻意针对他们。这才维系着朝堂这些年的平稳。”
“我信父王,只要我一心尽忠尽责,一心为国为民,一心一意做实事,日久见人心,父王终是会看到我的真心,终是能瞧破皇贵妃母子的柔弱伪装。”
他走到华钦风面前,眼神失落,“可父王的疑心越来越重,我们之间距离越来越远。”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
这些话,藏在他心中,就像一块巨石,压抑着他,束缚着他,不得纾解,不得安生。
华钦风和张星河默默立在一边,眉间皆紧锁。
“后来我明白了,我做得越好,声望越高,父王越不喜。可我不信,他们都不信。”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眼中一片朦胧,尽是悲哀。
忽然,华钦昱抬起头,望向华钦风,问:“三弟,你信吗?父王居然忌惮我,他是怕我夺了他的皇位?”
张星河脸色一怔。
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华钦风说:“我信。”
华钦昱愣了愣。
没想到有人会回应他的问题,敢回答他的问题。
他看到华钦风无惧的瞳孔,如黑曜石般坚毅闪烁,又如深山洪泉般清澈透明。
也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敢了吧。
然后又坦然笑了出来。
“最近,我也信了。”
华钦昱走到茶几前,端起茶壶,添上茶水。
端起一杯递给华钦风,“他希望我不完美,希望我出错,我便顺了他的心意。”
另一杯递给张星河。
华钦风用力握住茶杯,问道:“殿下是要认下贪污建坝白银之罪?还是承认枉顾圣心拖延回城时间之责?”
最后一杯端起,入了口,他说:“他一直都醒着,只是在装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