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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起来,小陈夫人就忙个不停。把小陈大人打发出去,转身不停一停就问管家:“去王府里看姑奶奶,东西可备好了?咱们虽然没有,给姑奶奶是她平时爱吃的家常菜,虽然不是名厨大师傅的,是娘家兄嫂的一点儿心意;给沈姑娘的东西装好了拿来我看,”

两个得力的丫头送上来两个红漆小小雕花食盒,盒子不怎么名贵,却胜在小巧好看。盒盖打开来,一个里面是紫嘟嘟的葡萄,一个里面是张开嘴儿的红子大石榴,在配色上就中看之极。小陈夫人满意,不要别人动手,自己亲自盖好盒盖,再对着管家絮叨:“虽然咱们没有,去一趟也备些时新的果品,”

说过自己拿银红色绣团花的帕子掩口笑:“姑娘那里什么没有,咱们呐,不过是个心意儿尽以。”管家连连称是,而且明白主母喜欢的是什么。他凑趣找话道:“沈姑娘病中,咱们家倒多不少客人,什么谢大人金大人,不管是老爷还是女眷,都往咱们家来这么勤快?我倒奇怪上了,他们要探病,怎么往咱们家里来?”

小陈夫人压抑不住的一阵笑声出来:“就是这个话了。以前几曾这样热闹过,只为姑娘病了,门上探病的贴子压得如山高,他们呐,备下山珍珠玉,也是进不去姑娘房里。倒是我呀,托赖着家里姑奶奶的福,两、三天进去请一安,倒不时能在房外行个礼儿。”

管家啧嘴,陈姨娘不进王府,就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尊贵的人儿。主母进去三次得见一次,这一次也不是到沈姑娘面前,就房外行个礼儿问安回来,一定是眉飞色舞去回小陈大人。小陈大人听到,也必定喜欢夸奖小陈夫人几句。其实说白了,压根儿就没有见到沈姑娘。

笑声过了,小陈夫人面有憾色:“只是可惜,姑奶奶最近常病,倒病了三、四次,唉,老爷忧心,我也忧心呀。方家的,给姑奶奶炖的汤可好了,好了咱们就可以动身了。”方家的答应一声:“夫人您稍候一盏茶时分就好,这补身子的汤呀,火候半点儿错不得。只是有一样,辛苦煮了的,夫人怎么不送到未来王妃那里?”

小陈夫人一笑:“这个还是别送了吧,就是这水果送去,想来姑娘也未必用,凭她赏哪个下人,也是咱们的脸面。”方家的双手合神:“我的佛爷,这果子虽然是当时令,这一种却不是凡品,花了大把银子买来送去,哪个下人是这般有福的。”

这话说得人都笑,笑过小陈夫人眉头微颦:“是了,家里还有一个病人呢,表姑娘好多了吧?”自从说提亲事,阿碧姑娘也病倒了。小陈夫人带着丫头们往阿碧房中去,因为还要去王府,脚步是急匆匆。

看过阿碧,还是眸子暗沉面无生气,小陈夫人头几天喜欢,这几天真担忧。问丫头们道:“这医生的药不好,再换一个吧。”丫头们回话道:“换了三个医生,再换就只能细细访去,”小陈夫人叹气出来,家里有病人,可真的是熬神。

请医生抓药,不好了再请医生抓药,家里一个,王府里两个,小陈夫人的这最近,就随着三个病人转。一个见不到仰望空中,一个常要进王府去看视,一个在家里让人费神……小陈夫人转思,幸好是我能干,换了别人,还不早趴下了。

换好衣服备好东西准备走,门上又来一位不速之客:“任大人家的苏姨娘来看夫人。”小陈夫人眉头更皱,低低自语道:“她又来什么事儿?”要说不见,任大人四品高官,高了小陈大人两级,而且是小陈大人的现管。小陈大人在任大人手下,是官职最低的一个,自从陈姨娘进府,小陈大人才算是守得云开,能多得上司几个笑脸儿。

急等着出门的小陈夫人只能道:“请她进来。”

苏姨娘进来,打扮得一如平时一样艳丽。小陈夫人盯着她裙上大红花卉纹,虽然不多,这也不对。这任大人家里的姨娘,小陈夫人从没有看习惯过。

“夫人要出门儿?”苏姨娘眼尖,看到小陈夫人的打扮与家常的不同。小陈夫人也不客气:“姑娘病了要去问安,姑奶奶也病了,也得去问安。”

苏姨娘眼睛一亮,急忙表白道:“这病不病的,可是我上次对她说的……”说到这里,小陈夫人一口打断:“是真病了,我备的汤水给她,是家里的心意。再晚些去,这汤就凉了。”为三个病人团团转的小陈夫人,一听装病就头疼。

“既然真病了,夫人带上我也去看看如何?”苏姨娘说过,小陈夫人狐疑:“你自己不能去?从任大人家到我家反而远,到王府里路近才是。”

苏姨娘面色微红,不自然地道:“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不让我进。”小陈夫人更糊涂,她进去要和陈姨娘说体已话儿,这一次不愿意带苏姨娘去,安抚道:“这话也是有的,从沈姑娘病了,我听说到处庙里念药师经咒,又听说为她点了大海灯祈福。又怕过病气给她,我们家姑奶奶生病,就好的那几天,也从不敢往她房里去请安。”

这样话说过,对家人使眼色,一旁的家人得力,上来回话道:“夫人请快些吧,过了时辰就不能久呆,几天才看一次姑奶奶,能多说几句才是姑嫂情份。”

小陈夫人就势对苏姨娘道:“对不住了,今儿我不能久陪,改天你再来,咱们再说话儿。”说过已经往外面去,苏姨娘没有法子,只能跟出来。

在门口分了手,小陈夫人坐上一乘青色小轿。看苏姨娘倒是一辆马车离开,小陈夫人暗哼一声,她这姨太太,倒比我这正房太太还要有派头。这个任大人!

再想王府里,小陈夫人微微一笑,王爷对嫡庶,就分得很清。哪天王爷知道任大人家里稀里糊涂,教训任大人一顿才好。

来到门上熟门熟路进去,对门房一点儿银包门房从来不要,小陈夫人倒省得多。从角门里进来,把王爷在心里又夸一通,问带路的妈妈:“姑娘好些了?”妈妈陪笑:“只看到管家们备东西安排车马,说是去净慈寺放生。备的一篓一篓的鱼,团鱼还有蟮,光银子就海了去。”

小陈夫人听来听去,是不会提到陈姨娘病。

先至二门上,把给真姐儿的东西呈上,小陈夫人再往陈姨娘房中来。陈姨娘这是第三次病了,第一次是假的,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真的。听到嫂子来,陈姨娘也是喜欢的。

她披衣坐起来刚用过药,就不睡下,满面喜欢的看着小陈夫人。小陈夫人坐下来看她又瘦又黄,昔日的白晰去了好多,又要流泪地道:“你最爱吃的汤水,给你现煮了带来。”让人送上来打开食盒,一股子香气扑面而来。

陈姨娘是感动的流下泪:“我虽才吃过,闻到也想吃,嫂子给我一碗。我还能吃到家里的东西,真是死了也甘心。”珍珠拿过一个甜白釉的瓷碗来,小陈夫人洗手亲自来盛,再亲手递给陈姨娘,劝她道:“红口白牙的尽胡说,自你一病,王爷就传你哥哥,对他说家里人来看看。你看看,这不是王爷疼爱你。以前说送你来,我还担心侯门都深似海,这王府上要是见得少了,你哥哥和我还不想坏。”

吃着汤的陈姨娘心中悲凉,王爷外面件件做得好看。哥嫂提起来王爷都是好话儿,只是我接二连三的病着,王爷一步儿也没有来,只是让人来传话:“要吃什么就要去,要见家人只管说。”

小陈夫人见妹妹低头不语,多少猜中她的心事。坐下来找着话劝解:“这不是姑娘病了,王爷忧心呢。唉,说句话儿你别怪,我心里恨你不争气呢,怎么偏这个时候病了,不能去姑娘房中侍候。”

身为陈姨娘的娘家人的小陈夫人说出这话来,其实有她自己的心思。任何一个正室,不仅想着自己家里过嫡庶规矩,而且也希望别人家也一样。身为姨娘,去真姐儿房中侍候,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再说真姐儿其人,就是陈姨娘,也恨不起来她。

这里姑嫂在说话,海棠挣扎着来请安。小陈夫人为她又叹息一回:“可怜见儿的,总算能走路了。”再问医药如何,珍珠也说不出来半个不字:“医生奉了王爷的话,一天一看,说有急事儿,只管请管事妈妈们去找。”

为病人熬神的小陈夫人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托佛”,道:“阿碧病了,光请医生就把我忙得团团转,听到这里是这样,我可放心了。”珍珠幽幽低叹,没有一件事儿不齐备。姨娘病中吃得清淡,厨房上也周备。就是王爷他,不来亲自抚慰。

赵赦政事缠身,再加上为真姐儿病,半夜里起来是常事儿,他哪里还会想到陈姨娘这个不受待见的人。

房外丫头们笑盈盈回话:“姑娘房中红笺姐姐来了。”红笺进来,手里托着小陈夫人送来的两个食盒:“姑娘说难为想着常送去,吃了两个葡萄很喜欢,为着不能多吃凉的,王爷只容吃了两颗,又吃了小半个石榴也说好。王爷让回礼儿,这盒子里是两样果子,夫人别嫌不好,这是外面见不到的。”

还有一小盘子果子给陈姨娘:“姑娘让送来的,说早些病好了吧。”

大家默然,陈姨娘往窗外看,外面秋阳高照才是上午。王爷这会子,就在姑娘房中。小陈夫人先回过神,带笑谢过红笺:“王爷在姑娘房中?”红笺含笑:“医生来看病,王爷多是在一旁。”

再看到海棠站在一旁,人瘦得象风一吹就倒,红笺好久不见她,这就来个面子上情分问候道:“妹妹能起来了,再养养就更好些。”珍珠扶着海棠,才能下个全礼儿。红笺还过礼,这就出去。

饶是小陈夫人能劝解,也想不出话来让陈姨娘再一笑。王爷对于这嫡庶病人,是一个天下,一个地下。出了一会儿神,小陈夫人总算想出来一句,带笑道:“姑娘病了,都为她忙着。可妹妹这里,也是一点儿不缺。”

这话把陈姨娘的精神勉强提起一点儿来,强挤出笑来对小陈夫人道:“只要哥嫂好,我也就放心。”小陈夫人是真心的感激,握住陈姨娘瘦削的双手柔声道:“好着呢,这全是妹妹带来的,为着哥嫂,你要保重才好。”

再告诉陈姨娘:“你哥哥最近得意,我常对他说,全是妹妹的功劳才是。”陈姨娘至此,多少为自己找回些颜面来。青春花枝儿一样的女儿,正是渴望情爱的年纪,遇上英俊勋贵的王爷迷动自己春心。这春心过后,却变成在王府里这美景佳园中苦守光阴。原本觉得苦不堪言,现在才看到多少有些价值。

回来路上,小陈夫人随即释然。姑奶奶好房子好使唤人,常日无事不操心不烦神,衣食无忧且衣锦食靡。哥哥嫂子都不如她的境地儿,要说看人眼色侍候人,个个都如此。小陈夫人心想,我要服侍的可是家里一摊子,王府里还有一摊子。

这心思想到家,小陈夫人就开始头疼。家门口站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子,在门口正在指手划脚乱骂:“说把我女儿接来养,到该寻亲事,不寻亲事;反而弄出来一身的病,请你们老爷夫人出来我问问看,卖了妹妹求官,又打上我家阿碧的主意了吧?”

这个乱骂的人是陈阿碧的父亲。

小陈夫人心头火起,我活得也太不容易了。阿碧白花银子养着,还要挑肥捡瘦;当父亲的不知道感激,反而来门上乱骂。下轿来的小陈夫人冷着脸儿过来,对着乱骂的姨丈拂袖道:“是亲戚就上门,不是亲戚就撵走。”

那一位还没有跳起来,小陈大人不慌不忙走出来:“夫人说的是,是亲戚不会这样上门,阿碧病了不说去瞧瞧,反而来作践我们,是何道理?”小陈夫人心中一喜:“老爷原来在。”这就抽身进去,把这一个搅和人丢给小陈大人去。

半个时辰后,小陈大人进房来,面上平平常常还有一丝笑意。小陈夫人不想问姨丈,先把去王府的话回了,又把姑娘的回礼给小陈大人看过:“两盘稀奇的果子,外面果然没有。是不是分一半儿送给您的上司大人。苏姨娘上午来,说不得进王府,我没带她进去,怕她要恼在心里。”

小陈大人好笑:“以后再来你不必见,一个姨娘乱跑什么!”小陈夫人惊奇道:“以前她还进王府呢?”小陈大人微笑:“这不是进不去了。”小陈夫人吃惊了:“难道是王爷他?”

懒懒往后面姜色大花迎枕上歪下来的小陈大人淡淡道:“王爷前天在殿上大发脾气,说西北不小,找不出一个陪伴的人,这件事儿,不想王爷竟然拿到大殿上去说。”小陈夫人过于惊愕,走过来两步:“这话指吕家还是指韦家?”

“后来王爷散了一半官员,又说自己最近伤了心。”小陈大人猛然道:“你可交待妹妹,凡事平淡些。”小陈夫人一笑:“妹妹病着呢,门儿都不出。”小陈大人松一口气:“这就好,撵出来韦姨娘,我可是惊得一夜没睡着。”

丫头们送上衣服,小陈夫人换过,这才问道:“姨丈是来闹事儿还是来要钱?”小陈大人哼一声:“他让我想法子,把阿碧也送到王府里去。王爷都说伤了心,最近是不会要人的。”

小陈夫人不再说什么,小陈大人随意歪在迎枕上假寐,想想韦姨娘也好,妹妹陈姨娘也好,唉,反而让王爷拿住话柄把百官训了一通。

偌大西北选不出一个陪伴的人?小陈大人寻思,四位陪伴的姑娘们,闹出了什么事情?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浅灰色袍子的张士祯陪着老蓝色布袍的沈吉安走来。沈吉安在前面怒气冲冲,张士祯在后面跟着劝:“沈翁,王爷对您,可是极客气的。”这位沈翁,对着王爷是寸步儿不让,张士祯和展祁背后很是谈论一回,此人看着商贾之人有圆滑,也有些胆子。

沈吉安是大步回王府去,他面上红通通带着吃过酒的样子,回身对张士祯道:“先生的意思我都明白,不过亡妻有遗命,这亲事,早一天都不行。”

张士祯拿他无法,道:“这事再商议,刚才的事情……”沈吉安压压火气:“他是王爷,我是他治下小民,我能拿他如何?”张士祯心想这倒挺明白,陪着沈吉安进来,两个人才分开。

午后的艳阳照在有风就簌簌的花架子上,蔷薇已败,忍冬犹存,几点子莫明的小黄花摇摇在日头下,是黄花瘦矣西风中。

沈吉安走进真姐儿院子,又消不少火气。想想自己的女儿遇到这样事情,郁积在心茶饭不思也是有的。他打迭主意劝一劝女儿才好,家里要经纪,沈吉安不能总在这里和赵赦为进京不进京磨下去。

来到廊下,丫头们俱笑回:“王爷和姑娘在后院。”沈吉安再往后院里来,刚过转角就遇到丫头们站在这里。丫头们尚未回话,沈吉安已经看到,后院遍地金灿红染的菊花中。真姐儿身穿桃红刻丝牡丹花薄锦袄,坐在赵赦对面张着小嘴儿在吃东西。

而手拿着调羹和青花黄彩小瓷碗的人却是赵赦。

丫头们含笑都不打扰,沈吉安也看得微笑一下。

西风起矣的后院里,赵赦正在喂真姐儿吃饭,低声还在同真姐儿说话:“你瘦这么多,象是表哥亏待了你。”真姐儿惭愧,父亲到来看自己,没有看到真姐儿肥肥胖胖如猪仔,表哥觉得大丢人。至于为什么觉得丢人,真姐儿是弄不明白。不是对我挺好,就是管起来让人受不了。

眼眸微转看到沈吉安微笑站在长廊转角处,真姐儿飞红面颊站起来垂手道:“父亲。”赵赦看到只是一怔,并不觉得难为情。

手里还托着那青花黄彩的燕窝粥碗,真姐儿也不知道这吃的哪一顿。自从病了,早饭午饭晚饭和中间点补的那几顿,常是分不清。

赵赦请沈吉安过来坐下,自己坐下来让真姐儿坐身边,一手托着那碗送到真姐儿面前任她自取,又问沈吉安道:“说岳父外面逛,这么早就回来?”

无意中看到这一幕的沈吉安,心中怒气全都化为乌有。对面王爷年青英俊,身边多几个人也是正常。再加上他刚才亲手喂食,和真姐儿亲昵似不是第一次,沈吉安再想到赵赦要早成亲,对女儿的担忧心思,放下一大半来。

真姐儿坐着听说话,赵赦眼睛没有看她,只把手中瓷碗再托一下。沈吉安注意这个小动作,满面笑容看着女儿拿起甜白瓷的调羹,就着赵赦的手自己吃起来。含笑的沈吉安这才接赵赦的话:“张先生陪我酒楼上吃酒,遇到韦大人相请,我不胜酒力,又想着过两天就回去,早回来和真姐儿说说话。”

听到是韦家,真姐儿微抬一下眼眸,又继续一口一口吃自己的。直到吃完把调羹放下,赵赦顺手取出自己雪白的丝帕,给真姐儿擦拭过嘴角,继续对沈吉安道:“多住几天又何妨,真姐儿常思念岳父,多陪她几天。”

沈吉安一一看在眼中,只觉得对赵赦再说送往京中的话,这就很难提起。不过为了女儿着想,沈吉安还是艰难地道:“请问王爷,几时送真姐儿去京中?我临行老夫人叮嘱,她十分的想念。”

这话赵赦几时听几时不喜欢,淡淡道:“过了年就送去。”不等沈吉安说话,先把他嘴堵上:“过年让人大放烟火,请岳父来同观。”沈吉安说不过他也压不住他,只能还是张口结舌过,说一声:“好。”

日头影子慢慢移动,满院菊香中西风渐起。赵赦起身道:“风大了,进房里去。”说过不管不顾,携起真姐儿手,对沈吉安举手奉一下:“岳父请。”真姐儿垂首随他前行,跟在后面的沈吉安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这还没有成亲呢。

来到房中,赵赦坐着不走,沈吉安的话就没法子说,真姐儿抱着猫只和父亲家长里短的说话,偶尔偷偷用眼睛瞄一瞄赵赦,表哥今天怎么了?自父亲来他就有些不对,还跑来喂人吃饭。

父女在这里等着赵赦回去,这就可以自在说话。赵赦漫不经心偶然插几句,很是沉住气地坐着。等我走是不是?这是我的王府,我这会子无事,就坐着!

一直到第二天,赵赦在书房里会人,沈吉安才得已和真姐儿说上父女私房话。

“你有心事,不方便对为父说,不过为父,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沈吉安一开口,真姐儿惊奇一下:“父亲指的是什么事情?我近日消瘦,是受凉病了一场才这样。”

沈吉安听女儿还在遮盖,忙道:“昨天张先生陪我酒楼上吃饭,遇到韦大人请我,韦大人对我说,求你帮着韦姨娘说句话儿,让她重新再进府。我的儿,你是为王爷进姨娘忧愁是不是?”真姐儿苦笑,现在忧愁也太早,再说忧愁也无用。对父亲道:“表哥纳新人,我分毫不知,人到了家里我才知道。”沈吉安叹气道:“你哪里能得知?”

真姐儿见他担心,心中感动,但低头想过这种忧愁,与事无补。这不是懦弱也不是退让,这是生存的哲学。没有胜算的去管,管也无用。

想陈姨娘病了一场又一场,劳损自己身体,半点儿用也没有有,还落个人说她就病着。

真姐儿自己都不为这个烦恼,她只为以后事事拿捏烦恼,就含笑劝沈吉安:“所以父亲也好,我也好,不必为这件事情忧愁。我的确是病了以后饮食难进,才瘦下来的。”

“姨娘们待你如何?”沈吉安问过,听真姐儿回话,点一点头不无羞惭:“王爷接你来,就是拿住父亲没有照看好你这一条,他接了来,当然不会在这一条儿上让人挑出不好来。”

真姐儿抚着猫,先把韦大人如何说的一一听过,不由得默然。默然过,反过来劝沈吉安:“表哥不是不疼,再说明年总要去京里。京里有哪些亲戚,父亲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这就把沈吉安难过的心情引开,女儿病愈,笑得灿然又能开导人。兴致提起来的沈吉安开始滔滔话多:“外祖父虽然不在,外祖母身体康健。你有三个舅舅,各有儿子女儿数个。我去见过你外祖母,把你住的地方都安置停当,只等你进京。”说到这里,踌躇道:“你姨妈未必答应你出去住。”

真姐儿笑嘻嘻引沈吉安开心:“表哥也进京,有他在更不答应。”沈吉安一笑:“小住三、五天吧,不然伤你外祖母的心。京里王府里没有姐妹陪你,外祖母家里嫡亲的表姐妹就有四、五个,还有远房的表姐妹们,倒有十几个。”

光听到就心花怒放的真姐儿向往地道:“都同我一样年纪?”在这里陪伴的人虽然招之即来,可是失去大家自在玩乐的气氛。

沈吉安见女儿笑靥如花,衬得小脸儿象是胖了不少,也喜欢地道:“有比你大一岁的,有比你小一岁的,还有同你一年的人。你有姐妹陪伴,我也放不少心。”

然后如数家珍:“大舅舅家里有沉芳、锦芳;二舅舅家里有淑媛、淑真;三舅舅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巧文。”真姐儿奇怪地道:“怎么姐妹们名字,不是随着来的。”沈吉安倒明白:“商贾人家,只为好听不为族谱。”

真姐儿微微一笑:“难为父亲为我打听得这么清楚。”

丫头们都在房外,让父女自在地说话。沈吉安提起真姐儿有姐妹陪,再对女儿把自己心事托出:“父亲还有一件事情要托真姐儿呢。”真姐儿笑眯眯:“父亲请说。”

“就是你妹妹们的亲事,她们回家说你招待得好,你姨娘对我说,家门口没有合适的人,现在你帮着妹妹们说亲事,应该比父亲找的要趁心。”沈吉安想想二姨娘说得也对:“为你母亲的事情,你外家恼了我。进京时我求过你外祖母,她只是不答应。等你去到京里,再帮着说几句好话。父亲也上了年纪,膝下还有你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要上心。看王爷对你极好,他保不住三妻四妾的,你也别烦恼,自己想得开,才是一辈子。”

真姐儿恬然一笑应声:“是,这事情我也想和父亲说,因为和表哥说过一次,表哥不答应我心里没有底儿。父亲考虑周到,外祖母定然疼爱,和外祖母说也是一样。”沈家所处小城确定太小,找来找去不过家门口的人。

沈吉安对长女提出照看庶女毫无偏心之想,他对于长女一直关爱,只是看在赵赦眼里,王爷他是不满意。听真姐儿说过,沈吉安也笑:“真姐儿长大了,王爷是个挑剔人都这般疼你,你外祖母想你若渴,只会疼你不会不疼。”

当下踌躇一下,对真姐儿道:“为父回去以后,凡事自己想开。我对你姨妈说得明白,王爷要是不待见你,你只陪你姨妈在京里。”真姐儿不无感激:“多谢父亲。”然后窃笑,姨妈能答应这样的话,想来对表哥也不放心。

这样一想,真姐儿懒洋洋,赵赦在京中以前是什么样,也大约可以猜得明白。要是规规矩矩,何来姨妈不放心这话。

“表哥为我病好放生,让我净慈寺进香去,父亲不再等上几天回去?”真姐儿挽留沈吉安,不想父亲为自己,往京里跑了一趟。沈吉安是没有办法:“你也知道,家里一天不经纪,就一天没进项。这一次回去,想来王爷会馈赠不少,可是这些我都不会要他的,将来你成亲都添在你的嫁妆里,免得让人说我攀富。”

沈吉安没有告诉真姐儿,王爷要提前成亲。这事情不可能,他也休想我答应!接真姐儿是他强接的,要强着成亲万万不行。除了奏折,还有聘礼单子上都开好。上面写着碧玉珍玩若干,要是把真姐儿提前给他,象是卖女儿。

真姐儿觉得大可不必,世人汲汲都为财为名。不过沈吉安就是这样的性子,真姐儿也没有多劝。自己以后手中有钱,多贴补家里些就是。

晚上见到赵赦回他话:“父亲要回去,说多谢表哥招待。又说表哥相待我的好,说我生病让表哥忧心。”赵赦一听就笑了:“果然是好了。”要是真姐儿没有好,虽然不强着蛮横别扭,心里话会直说出来。此时居然粉饰,这就是真姐儿好了。赵赦爱怜地在真姐儿小脸儿上捏一把:“好了就快胖些吧。”

真姐儿低头轻轻一笑躲过去,捏得人面颊上痒痒的。再对赵赦道:“有件事情请表哥示下。”赵赦微笑:“你说,啊,让表哥猜一猜,要出去玩是不是?房中闷了这几时,一定要是带出去猴在马上?”

原本不是说这个的真姐儿,理所当然眼睛一亮:“表哥几时带我去?”赵赦含笑:“你再胖些就带你去。”这本是正在用晚饭,真姐儿立即喊红笺:“再添半碗饭来。”让真姐儿多吃的赵赦又担心起来:“你慢慢地添吧,才病好不要克化不动反而添病。”

“没事儿,我正想着吃还是不吃呢,表哥一说,我就想吃了。”

赵赦大乐:“这话说得中听,原来只为表哥一说,真姐儿才肯吃。”真姐儿毫不脸红,不理会这打趣。等红笺布下饭碗,重新吃起来。

真姐儿这第二次吃完,赵赦也用完饭。坐下来真姐儿再道:“表哥刚才猜的不对,真姐儿要说的,是别的事情。”赵赦笑容满面:“表哥被你诓了,你再说来我听。”

“我在这里,有劳表哥养着。接我来时父亲给过若干银两,请表哥示下,我想给父亲带走。”真姐儿自进王府,就只挣钱不花钱。若家下人的银子,都是公中在领。沈吉安这个父亲为真姐儿考虑周到,真姐儿想想赵赦给的我不能乱动,父亲当日给的,尽数还给他带回。

赵赦漫不经心先纠正真姐儿的话:“不是有劳表哥养着,是表哥应该养着。当初接你来,岳父给的我就说不要,是他一定要送到船上。不仅岳父给你的,你可以给他,表哥给你的,你也自主安排。”

这一刻,真姐儿不知道该不该羞愧。为在赵赦身边过得太拿捏而闹病,那么多人陪着,本来应该早好。为着以后日子好过,真姐儿生生就病着不肯好。现在听到赵赦这样说,真姐儿低头行礼谢过,再低声道:“多谢表哥,再有一句话儿求表哥,父亲为我有说话不当处,请表哥多多担待。”

真姐儿病这一场,突然大懂事了。赵赦心中格外舒服,让真姐儿回去坐着,才徐徐对她道:“岳父关心你本是应当,就象表哥教训你,也是应当。以后闹病,可好快些吧。”犹豫羞愧与否的真姐儿真心的羞愧了,原来表哥什么都知道。话又说回来,赵赦心思如电,是体现在件件事情中的。

菊花香气桂花香气,徐徐在房中花插中漫放。赵赦心情大好,真姐儿不仅身子好了,小心思也好了;真姐儿心情大好,赵赦明知道自己有时候是装病,还是日日来看。

一大一小的一对未婚夫妻在房中笑语,真姐儿心思好了,话又转多。因提到骑马,遂得寸进尺:“表哥的中军,是不是很大很大?”

再不然就眼神儿悠然:“帐篷里睡觉舒不舒服?”

赵赦只微笑,等真姐儿说过,取笑她道:“想去是不是?不是好玩地方,不能带你去。”真姐儿急急道:“不是太平时候,太平时候去看看何妨?”

直到赵赦佯装微怒:“才好就歪缠不休。”真姐儿嘟起嘴,玩了一会儿红木桌子上的茶具,又不罢休地道:“那给我匹马吧,表哥有,真姐儿没有。”

“表哥买了好些马,就是你病了,所以你没看到。”赵赦调侃过,真姐儿嘴噘得更高,娇声道:“真姐儿知道错了,表哥又说人。”

房中馨氛让赵赦流连,他温和地道:“真姐儿长一斤肉,给你一匹大马。”真姐儿听过不是立即喜欢,而是迅速算过,才歪着脑袋道:“那我,也只能有七、八匹马,这可怎么行?”在真姐儿看来,这七、八斤肉长在身上,自己就是微胖型了。千古不变的女人爱细腰,在真姐儿身上也得到证实。

赵赦哈哈大笑,见真姐儿很是为难,伸出手来在她额头上敲一下:“先到手一匹再说别的吧,要是不胖,哼,哼哼,”真姐儿抚着额头,笑逐颜开:“表哥先准备好马,不妨事的话,先给我看一眼。要不是高头大马……。”

“不是高头大马,你要怎样?”赵赦把脸板起来:“这还带讨价还价的?”真姐儿笑眯眯:“当然不能,怎么能跟表哥讨价还价呢?”

赵赦长长地“嗯”上一声:“这才是个明白孩子呢。”

今天的晚上,不仅是王爷喜欢,真姐儿喜欢,就是丫头们也都喜欢起来。这房里的日子,又可以正常的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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