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厉?”
薛茹见他没说话,拿着帕子擦手时面露疑惑。
杭厉回神说道:“没什么,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要回西北了。”
薛茹手中顿了顿:“怎么这么快就走?”
杭厉说道:“我这次回京本就是为了我兄长大婚的事情,原本是打算多待些时日,可是昨儿个副将传信来说龙庭卫下面有人闹出了点儿乱子,我得回去瞧着,要不然不放心。”
薛茹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后日。”
“那真是不巧,明天我要去鹿城一趟处理些铺子的事情,三五日都回不来,到时候恐怕没办法给你送行了,待会儿我让人准备些东西给你带走,就当是提前给你践行了……”
“阿茹。”
杭厉听着薛茹的话嘴角紧抿:“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一旁站着的念夏手一抖,端着的铜盆里水都晃了晃,薛茹见状说道:“念夏,你先下去。”
念夏连忙端着东西退走,薛茹这才朝着一旁走去,在院中石桌边坐下,朝着杭厉道:“我新得的好茶,要不要尝尝?”
杭厉沉默着走过去坐到薛茹对面,薛茹提着茶壶替他倒了杯茶。
她面色从容,眉眼也随着年岁增长像是彻底长开来越发出众,被杭厉那么直直看着,她没有半分不适,一举一动都仿佛没受到影响。
杭厉只觉得心中沉了沉:“阿茹,你还是不愿意答应我吗?”
薛茹闻言轻笑:“你每年都要问一次,不累吗?”
杭厉抿着唇没回答她的话,只有些执拗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去西北,也不愿意离开京城,只要你说一声我可以跟陛下请旨调回京城,你不喜欢与人相处,我可以陪你住在积云巷,若你担心往后的事,我可以辞去官职……”
薛茹打断他的话:“那你当初何必在战场舍生忘死?”
杭厉张嘴:“我……”
“别说是因为我。”
薛茹没等他说话就先开口:“我知道你当初去西北时,有一些原因是想要建功立业迎娶我,可是杭厉,你也曾经说过你不该让我背负你的前程将来,我和你的事从头到尾都并非是你的原因,你就算回了京城我给你的答案也是一样。”
“况且今日情浓时,你能为我舍了前程,舍了官职,可来日感情淡去之后,你每多看我一眼,都会因为今日所放弃的一切而心生怨憎。”
薛茹说话时一如往常温温柔柔,但每一句都直刺人心。
“而且我们当初的赌约你输了,愿赌服输,你说的。”
杭厉脸色一白,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院中一时间安静极了,二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等过了许久薛茹才软了神色轻声道:“杭大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也早就告诉过你答案,我并非你想的那般好,也不值得你等下去,而且我相信你以后也能找到真正适合你的人。”
“我明日还要出城,就不特意给你践行了,就以此茶代酒,祝你回西北一路顺风。”
杭厉没在棠府待多久,走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他没拒绝薛茹给他准备的“践行礼”,神色黯然地提着东西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薛茹将手里的茶饮尽才说道:“看够了吗?”
周围安安静静,薛茹将茶杯放在桌上,
“阿窈,你身上染上的雪中春信还是我亲自调的香。”
阿窈原本还以为薛茹是在诈她,可当听到她的话后,想起自己腰间还挂着薛茹给的香囊,她这才从墙头探出个脑袋来,有些讪讪的一笑:“阿茹姨姨,你好厉害……”
“还不下来。”
薛茹生来便五感敏慧,过目不忘,更何况这雪中春信是她自己寻来的古方,只有阿窈和阿姊有,瞧见小家伙爬在墙边的大树上朝着她招手,她忍不住瞪她:“这么高的地方,你也不怕摔了。”
阿窈笑眯眯的叫了声“暗七”,就有人抱着她从树上跳了下来,顺便还拎着抱着树干脸都吓白了的汤圆。
等落地后汤圆双腿打颤,阿窈倒是半点不怵,反而一溜烟的跑到了薛茹身旁抱着她就撒娇:“阿茹姨姨,我好想你。”
“要我提醒昭宸公主,你昨儿个夜里还赖在我床上让我给你讲故事来着?”薛茹伸着手指抵在她额上,将她脑袋推开了一些。
阿窈顿时嘿嘿一笑,死皮赖脸的抱着她胳膊:“那到现在都大半日了,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都两个秋没见了……”
薛茹被她话逗笑,忍不住轻拍了她脑袋一下:“油嘴滑舌,都跟谁学的。”
阿窈本就长着张惹人喜欢的模样,撒起娇来更是让人招架不住。
薛茹原本也没恼她,不过是故意逗她罢了,被阿窈抱着胳膊来回几晃也就作势“原谅”了她,旁边的暗卫退了出去,汤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念夏带走。
薛茹佯装没瞧见阿窈那副欲言又止的好奇模样,只翻着账本又见了几个下面的人,一直到用过晚膳,薛茹洗漱完上了床,就听到门前动静,抬头就看见只穿着寝衣抱着枕头的阿窈一溜烟跑了进来。
阿窈个头不高,扑到床上时蹬了蹬脚无比熟练的就钻进了被窝里,然后眨巴着大眼先斩后奏:“阿茹姨姨,我想跟你睡。”
薛茹挑眉。
阿窈小脸一垂,可怜巴巴:“父皇又带着母后去玩了,都不带我,还让我不准去打扰他们,阿窈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阿茹姨姨,你是不是也嫌弃阿窈,那阿窈走就是了……”
薛茹:“走吧。”
阿窈:“???”
“!!!”
她满脸震惊的瞪圆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薛茹。
薛茹被她这幅模样逗笑,挠了她脑袋一把,这才靠在枕头上说道:“说吧,想干什么?”
阿窈连忙抱着被子扑腾着爬起来,双眼奕奕地看着薛茹:“杭将军想娶姨姨?”
“嗯。”
“那姨姨为什么不嫁呀,你不喜欢他?”
薛茹摇摇头:“喜欢的。”
她不避讳提及杭厉,说起他时也格外平静:“杭厉是个很好的人,能力出众,品行上乘,而且他从不会因身份就低看任何人,有责任心,待人也真诚。”
阿窈瞪圆了眼睛:“那姨姨为什么不嫁给他?”
她以为薛茹是不喜欢杭将军,所以才会拒绝他,而且她下午偷听时还听到他们说杭将军每次回京都会来问薛茹一次,显然他对阿茹姨姨也是真心的。
阿茹姨姨也喜欢他,那为什么还要拒绝?
阿窈团着腿抱着被子,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我之前听月见姑姑说,你和杭将军很早前是有意定亲的,而且母后都准备赐婚了,但是后来突然就不了了之了。”
“是杭将军做了什么,惹阿茹姨姨生气了?”
薛茹靠在枕头上摇摇头:“没有。”
杭厉是个很周全的人,待人真诚,对她也很好。
当初他从西北回来陛下封赏之后,杭厉就跟她表明了心意,她那时候对杭厉是有心动的,毕竟一个在她落魄时能护着她,一心一意的对她,又能在功成名就之前颇有隐忍,宁肯去战场拼杀爬上高位后,再风风光光迎娶她的男人。
薛茹又怎么可能不为所动。
那时候杭厉跟她表明心意,她意动之下自然没有拒绝,加上阿姊也觉得这桩婚事不错,她便已经准备要和杭厉定下亲事,可是后来她见过了杭家人,又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就果断抽身。
薛茹见阿窈不懂,浅声说道:“阿窈可知道我幼时在宋家的事情?”
阿窈点点头:“知道一些。”
薛茹说道:“当年在宋家时,我从未想过会有将来,只混混沌沌等着哪日就溺死在那滩泥沼里,是你母后将我拉出了泥沼,也是她带我见到了光明,告诉我,我值得这世间一切的好。”
可在她眼里,阿姊就是一切。
她愿阿姊所愿,喜阿姊所喜,也竭尽所能护着阿姊在意的一切。
她要努力成长,努力的让自己强大,努力的去学着做她曾经不会的一切,她想要让自己有朝一日能庇护阿姊,让阿姊无论将来面对什么都有无所畏惧的底气。
阿姊进宫之后,就将宫外所有的家业都给了她,她靠着顾家短短两三年时间,就已将那份家业做成了参天大树,而阿姊在宫中,宫外无论是荣晟书院还是女院的事情也都是她在经手。
薛茹最初时其实并未想过成婚会影响什么。
杭厉是陛下心腹,对她也是真心,她曾与他说过婚后她不会居于后宅只做相夫教子的事情,杭厉也答应了她,就连后来见到杭家的人,他们对于她的要求也未曾有过异议。
杭厉父母慈爱,兄长温润,杭家上下没什么不好的,是个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嫁进去会家宅和顺的人家。
薛茹与他们相处的很好,彼此也走的亲近,她一度也觉得这桩婚事会顺畅走下去。
可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蕊姨将新成婚的郎君安排进了济孤院,而那个之前老实巴交的男人挪用了济孤院的银子,蕊姨哪怕怒极,可因为有了孩子却还是偷偷替她补上了亏空。
薛茹突然一下子像是被冷水当头泼下。
她蓦地就发现,她和杭厉互明心意之后,对杭家有了偏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