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久书一句话，不止将柳清兰吓了一跳，更让柳夫人也惊讶不已，反而是端坐的闻颜若眼睛微微亮了。
“阿久，你在说什么？”柳夫人蹙眉，小声询问。
在大郢，女子科举是重罪，连带的，女子进入私塾、学堂也是让人讳莫如深的事儿。
大郢女子不是不能读书，很多大户人家都会给自家女儿请西席教导。
但是不会有人在相当于私塾的晚学招生现场说出“女夫子”这种话。
柳夫人道：“阿久，这事儿别在这里说。”
诺久书一顿，便点头应了，“那夫人，这里让其他人看着吧，咱们去后院吃点点心，我让人去蛋糕店拿点甜品。”
“那感情好。”柳夫人笑着应了。
柳清兰微微抿唇，起身跟着进了闻家的内院。
时下正是秋末，丰收的尾巴，还余留不少的丰盛果实。
一叠桂花蛋糕，一碗野莓果酱，一袋蜜桃面包再加上一杯菊花茶，整个小厅就充满了甜香。
诺久书也不拐弯抹角，看着女孩儿因为甜香绽放的脸颊说起了这事。
“我就是想着女孩子们估计也是想来读书的，只是男女有别，不好来罢了。又想着清兰有学识，是否可以教女孩子们认字读书。”
柳夫人闻言，也是松了口气，“若只是教导女孩儿，那还有希望，只是不可能在你这晚学里。”
“那是自然。”诺久书点头。
她顾忌晚学学员和书斋“瓜田李下”，也顾忌女学员和男学员间被捕风捉影。
柳夫人看向柳清兰，见她忐忑地看着自己二人，笑了笑，“既然如此，我老太婆也学阿久你，做件大事。”诺久书诧异地看向柳夫人。
“这样，我回回去与她父亲商量一下，由我出面办个女学，算是我老太婆疼女儿。”柳夫人坦然道：“想让女儿体验一把做先生的感觉，也想教教其他女孩儿。”
柳夫人说到做到，不过两天时间，就将外城一个宅子收拾了出来，收些读不起书的女孩儿，组成各女学。
说是女孩儿多读些书，以后也可以教孩子，说不定能嫁进有钱人家，同秀才老爷说亲什么的。
总之，柳夫人对女学的宣传又和诺久书的晚学不一样，她主要宣传点就是女孩子读书后可以嫁得好，嫁得好了也好提携娘家人。
这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柳夫人要是不这么说，人言可畏之下，可能一个学生都招不到。
她甚至还会开半个时辰的女红课，应景。
一个晚学、一个女学，在艰难又尴尬的时间开学，却不想这成了盛元县的特色。
即便风雨飘摇，时代变迁，这也是盛元古城不败的色彩和盛元人不变的传统。
当然，这不是诺久书能看到的，她也没想那么久远。
女学开班的热闹之后，盛元县渐渐冷静了下来，当诺久书推开房门，看着瓦楞上亮眼的霜华的时候，愣了下。
“又到打霜的时候了。”
打霜后，秋收开始加班加点起来，没收的粮食也以最快的速度收进了家里，借着中午热辣的阳光晒干入库。
盛元县的人还有一个活儿，那就是将前些日子收回来的红薯和黄豆做成粉条、腐竹和豆干。
这些技巧也渐渐传出了盛元，但这不妨碍这是近两年盛元人最大的收入。
诺久书也忙了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将家里以前的产业再捋一下，如此一忙，让诺久书都忘了去思念闻光寒。
入冬的时候，江河停运，张大、张二带着高程、文尧回来休养。
知道家里人要派人去运货物后，闻立海闲不住，央着来看万籽的正墨带着他去看船。
诺久书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便应了。
闻颜若目光炯炯地看向诺久书，诺久书无奈，“戴上帷帽一起去吧。”
“谢谢娘亲。”
正墨左右也不忙，就带着人一起去了。
当然，这也有万籽也要跟着去看着闻颜若的缘故。
一行人到码头的时候，正好遇上张大张二停港。
闻立海一到码头，看着那停靠的大船，顿时眼前一亮，口中连连感叹，“真是太厉害了，这就是我们家的船吗？”
“嗯。”正墨点头，又解释道：“当初大人和夫人用一部分海盐的合作才换来的，这才有了这两艘船。”
闻立海问：“不直接用钱买？”
“嗯。”正墨应了声，“大船做得最好的是南苑海商魏家，魏家把持着这个工艺，也是海商里的头，自然也要限制一下别人的航船生意。”
闻立海听懂了，有点气愤道：“要是我能去学就好了，到时候我们也做海商，气死他们。”
正墨瞥了闻立海一眼，没说话。
张大张二泊船，落锚要一会儿，万籽也不想在这岸上吹冷风，便提议去一边茶棚里等着。
只是刚一进茶棚，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颜家原来的大夫人，现在的老夫人。
这码头有颜家的一份，在这里遇上颜家的人，闻颜若也不意外。
闻颜若只是顿了一下，面色无异地进了茶棚。
与颜家的事她总要解决，便走上前去，笑道：“几位颜家夫人，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冒昧打扰一下。”
颜家老夫人并她身边的两个妇人一并回头，却并未认出闻颜若。
其他人见此，也不说什么，就跟在闻颜若身后，给小姑娘撑腰。
闻颜若早有所料，只道：“小女子乃是永宁巷闻家长女，偶然遇上，特来拜访。”
颜老夫人是个精明人，只这么一句便知道了闻颜若的身份，变了脸色。
只是现在的闻颜若终究不是她颜家一个小小的商户能惹得起的，便扯起嘴角，“不知道闻姑娘寻老太婆有什么事？”
“斗胆，想要祭拜一下颜二爷。”闻颜若直接道。
颜家两个儿媳妇顿时脸黑，还不等他们斥责出口，颜老夫人就黑脸，瞥了她身后的人一眼，道：“姑娘一个女子，又是别家人，何必祭拜我家叔叔。”
“生身之恩不敢忘。”闻颜若眼眶有点红，“我虽是女子，却也是遗孤。虽从小被送走，却不敢忘生恩，如今我懂了事，想见见父母，不求能焚香祭拜，只求能送些祭品便是。”
闻颜若说着，眼眶里的泪就落了下来，心底却平静无波。
不敢忘生恩是真，却是因为不能负养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