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绫罗强忍眼泪,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如果不是我自私,如果不是我丢下你,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锦瑟,对不起……”
锦瑟在她一下又一下的用力安抚之中,终于明白过来了什么――绫罗这是,要向自己承认她的身份了么?
不知为何,她心头的慌乱却失措翻涌上来,忙的推开绫罗些许,伸手便捂住了她的唇,防止她说出自己怕听到的那些话
绫罗被她冰凉的手心封住唇,与她四目相视,先是一怔,随后,眼中的泪再也克制不住的落下来。
锦瑟眼睁睁看着她掉了泪,愈发手足无措起来,心中千百种情绪翻腾,终于也红了眼眶。
绫罗伸手想要抚过她的眼,锦瑟却先一步拥住了她,低声道:“不管你是谁,也不论你在哪里,姐姐,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亲的姐姐。”
绫罗深深吸了口气,竟克制不住的低泣起来媲。
她早就应该知道,锦瑟早晚会知道她的身份的。她多数时候都是那样聪明,偶尔的懵懂,不过是因为装傻充愣,抑或自欺欺人罢了。
锦瑟微微勾起唇来,抚了抚绫罗的头:“不要哭了,你有孕在身,总是哭,会对孩子不好的。”
又过了片刻,绫罗才猛地抹了抹脸,抬起头来:“你睡了两天了,我去准备点东西给你吃。”
语罢,她匆匆转身而去,锦瑟还来不及出言阻止,她便已径直下了楼。锦瑟无奈,也只能由得她去。
楼下,灯笼泛出的红色光晕依旧温柔而朦胧,锦瑟微微低了头,却见原先坐了人的那个位置,已经是空空如也,只余两瓣落花,静静地躺在那张椅子上就如同先前看到的都不过是她在做梦,那里根本没有人出现过。
如果真的是做梦,如果那个人,自年少时便从不曾出现过,多好。
天亮时分,绫罗正陪了锦瑟用早膳之时,海棠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门口,轻叩房门两声,便举步跨了进来,温言笑道:“宋姑娘总算是醒了么?身子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便直言于我听,切莫强忍。”
绫罗素来不喜海棠,闻言,冷冷将调羹扔回了碗中。
锦瑟顿了顿,抬头道:“我想见裴先生。”
裴一卿来得倒也快,只是轻衣缓带,倒似刚刚才起的模样,一双凤眸微微眯起:“宋姑娘找在下何事?”
锦瑟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他面前:“我有一事想请教先生。那日,先生说我十几日之后,可能会被查出身怀有孕,究竟是真是假?”
闻言,裴一卿淡淡笑起来:“裴某是医者,不是神仙。若姑娘当真身怀有孕,那是月余之期方能察觉的。如今么,裴某也不过是推测――有这个可能而已。”
“那,不知能不能让这可能,变为不可能?”锦瑟容颜依旧如初,平静望着他问道。
裴一卿凤眸一扬,还没开口,绫罗已经倏地站起身来:“锦瑟,你在说什么?”
锦瑟抿了抿唇,依旧只是看着裴一卿。
裴一卿微微冷笑了一声,道:“医者,是为救人,并非为扼杀。还请宋姑娘莫要高看了裴某。”
锦瑟闻言也不失望,只淡淡一笑:“我也不过就是问问,反正也只是可能而已,到时候,也未必就会有
语罢,她转身回到自己先前的座位上,继续低了头吃东西。
裴一卿再度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退出了房间。
海棠就站在外间走廊上候着他,见他出来,神色之中似是带着疑惑,不由得道:“师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一卿淡淡摆了摆手,道:“我只是好奇。这些年,走南闯北见了许多人,却从未见过哪个可以真正做到心如止水,今日,却长了见识了。”
“宋姑娘么?”海棠淡淡一笑,“她的心思素来是旁人摸不透的,如今这心如止水,只怕也是深不见底的水。”
“你说得对,世上没有哪个人可以真正完全做到心如止水。”裴一卿顺手敲了敲海棠的额头,“如果有,也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活人装出来的,另一种,便是死人的心。”
海棠微微一怔,似听得出他话中有话:“师兄的意思,宋姑娘不是前者?何以见得?”
“因为,她并没有假装心如止水,她装的,是自己还有情绪波动,实际上,却根本没有。”裴一卿回头看了海棠一眼,“也就是说,如今在你面前的宋锦瑟,是个活死人。”
*
虽然昏迷了两天两夜,锦瑟精神却恢复得极快,反倒是绫罗神思有些恍惚,刚刚吃过午饭,便露出困倦的模样。
锦瑟恐她积食,便拉着她陪自己出门走走。
许是大街上来来往往人的气息的确比那憋闷的客栈好得多,绫罗精神果真好了些,锦瑟这才轻笑了问她:“怎么这一回你离家出走两三日,也不见那人来寻你?”
绫罗睨了她一眼:“谁会来寻我?如今我与我腹中的孩子便是一家,再加上你,只我们三个人,再没有旁人。”
瑟应了一声,却又继续问道,“这回,又是为了什么闹别扭?定是他又做错事惹恼了你,是不是?”
绫罗忍不住微微恼了:“总提那些不相干的无谓人做什么?”
锦瑟轻轻“啊”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道:“因为那个‘无谓人’,一直跟着我们呐。”
绫罗脚步立刻便顿住了,回头一看,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那状似随意晃荡,实则一路跟随他们的,不是苏然是谁!
一怔过后,绫罗蓦地便变了脸色,抬脚便大步往前走去。
锦瑟拉她不住,忙的向苏然招了招手,苏然这才又不紧不慢的走到她面前,竟还是那副万事不羁的模样:“上回义妹不告而别,可害得为兄担心了好久,如今见到义妹安然,为兄方才心安啊。”
“我好不好与你有多大干系?”锦瑟笑了笑,“你真正该紧张在乎的人是她,可你却永远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难怪总要激怒她。”
“哪里是为兄漫不经心的缘故?分明是因为这世上女子多小气,实在是难伺候得紧。”苏然摇头叹息了一声。
锦瑟知他对着自己永远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因此也不欲与他多言,只是道:“再难伺候,也是你自己选的。快些寻她去吧。”
“既如此,义妹稍候片刻,在附近走走便可,切勿走丢了。”苏然笑着叮嘱了一句,继而便寻绫罗去了。
锦瑟看着他逐渐远去,脸上笑意渐敛,终归于一片平静。
刚刚信步走了一段路,身后忽然传来一句相熟的称呼:“娘子?”
回头,落入眼帘的,毫无意外是前两日几乎成为她夫君的陆离。
锦瑟朝他笑笑:“陆公子。”
陆离眉目依旧,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连叹息:“不过两日未见,娘子怎么消瘦了这许多?教云起好生心痛!”
锦瑟微微退开一步,道:“陆公子非得还这样唤我么?”
闻言,陆离脸上竟缓缓流露出委屈的神情来:“是了,以后都不能这般唤娘子了。娘子,婚礼的事,云起也是迫不得已。”
“我知道,我知道。”锦瑟点头应了两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陆离就跟在她身后,叙叙的说着什么,锦瑟一路东张西望,也没听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刚走出一段不远的位置,陆离忽然拉了她一把,将锦瑟拉进了旁边的一家店堂。
锦瑟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原来是到了他那家价值连城的酒馆,而此时此刻,堂中一个客人也无,却音律齐鸣,场中央的舞台上,舞姬摇曳生姿。再一细看,才发现那些舞姬的妆容,竟都是她也曾研究过的半面妆。
“娘子如此愁郁,云起心中实在愧疚难当,故而备下这一场歌舞,惟愿能博娘子一笑。”陆离拉她在正对舞台的那张桌旁坐下来,又取了先前便备好的水酒,亲自给锦瑟斟了一杯,“娘子,这可是当世罕有的好酒,娘子可要好好品尝一番。”
锦瑟自他手中接过酒杯,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陆公子这两日,可曾见过我外公?”
陆离摇摇头:“不曾。怎么,外公不见了?”
锦瑟淡淡一笑,举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