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re,?out?in?the?darkness,?a?fugitive?running【在那儿，茫茫黑夜中，一个逃犯在潜行。】”
阿尔马洛·赫胥黎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飞船之上，怀抱着一把虚拟钢琴【现实增强技术联动触觉与视觉感知模拟的钢琴】。
——我什么时候会弹钢琴了？
他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时，就正好看到钢琴一根不会用到的黑键上，停着一个骰子，不用看也知道，“20”朝上。
没错，过了一个“表演”。嗯，非常文艺的“导入”。
他坐在一张沙发上，周围是一圈电子植物——这些植物本质上是微观机械细胞生成的产物，能够产生一定的芬芳物质，也能执行光合作用。优点是比正常植物可控，缺点是贵。
看起来他不知不觉买了飞船的头等舱。
感觉钱包要遭殃了。
“fallen?from?god,?fallen?from?grace.【背叛了上帝，辜负了天恩。】”
思维渐渐恢复。赫胥黎记起了自己在幻想兵团桌游吧里所做的事情。
这里是“冒险”的起点。而他记忆也会从这里开始。至于“冒险”之前冗长的准备工作，以及前因后果，在“游戏”之中本就是不必要的部分。
被加持了天命之路后，一直到你正式进入冒险之前，这一段时间，受术者的记忆都会出现问题。这应该就是借助“游戏”这个概念构筑魔法所带来的附带效果了。
理想国仙人仍旧在研究，受术者从“手术的一瞬间”到“冒险开始”的这一段时间，究竟是处于一种神秘的、不可察觉的状态、这种状态下不会产生记忆呢，还是单纯在进入冒险之后删去了“非必要记忆”。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什么很好的成果。
尽管人类创造了无数魔法，但是人类依旧不能完美的理解魔法。
赫胥黎还“记得”，自己应该有准备行李的。包括来自同伴支援的魔法物品，以及米氢琳特别准备的笔记……
——希望我有记得带换洗衣物。
“god,?be?my?witness!?i?never?shall?yield?till?we?e?face?to?face!?【上帝，请为我见证！哪怕穷尽一生，我也要让他无处遁形！】”
剧情已经开始了。现在，那些家伙应该正在用米氢琳写的剧本完成扮演游戏，然后那游戏的“故事”就会嵌入这个世界，取代原本的“理想模型”，事件与巧合会自动朝着预先设定好的故事收束……
“……till?we?e?face?to?face!?【我也要让他无处遁形！】”
现在他正要进入“冒险”……嗯，剧本是米氢琳写的，这个文艺的“开头”也确实符合她的口味。啊哈？什么关于追捕犯人的歌曲？
“he?knows?his?way?in?the?dark.?mine?is?the?way?of?the?lord.【他在暗处，轻车熟路；我跟随天主，堂堂正正。】”
“and those who follow the path of the righteous，shall have their reward【走正义之路的人风雨兼程，奖赏终获怀中。】”
“and if they fall as lucifer fell，the flame，the sword!【如果有人如路西法一般堕落，烈火蚀心，利剑折磨】”
“stars in your multitudes!scarce to be counted.filling the darkness.with order and light【苍穹中繁星闪烁！数不清的几百万颗，以光明和秩序点亮黑暗。】
you are the sentinels.silent and sure!keep watching in the night.keeping watch in the night!【人间的卫士啊！沉默又坚定！守望着黑夜。守望着黑夜！】
you know your place in the sky.you hold your course and your aim!【你知道你在空中的位置，你深知你的轨迹目标】”
这一首歌曲渐渐感染了赫胥黎。
没错。
尽管人类已经看不到星辰了，但是……歌曲所唱的，就是他的目标。
逐渐的，歌曲不再是天命之路加持的效果，而是他本来的情绪。
“and each in your season returns and returns.and is always the same.【四季变换，你随之轮转，始终如一】
and?if?you?fall,as?lucifer?fell,?you?fall?in?flames!?【如果你如路西法般堕落，你也会烈焰焚身！】”
人类的世界，混入了一个可怕的个体。他对任何人类都没有共情，他不会因为别人的悲喜而悲喜，他只为自己而存在。而出于某些原因，他并不喜欢人类。
从过去开始，赫胥黎的目标就没有改变过。
尽管这个充斥着奇迹的世界，已经将人类的社会搅得一团稀烂，但是这不是放任它更烂的理由。
“?and?so?it?must?be,?for?so?it?is?written【天理昭彰，书载言传】
on?the?door?waytoparadise,?that?those?who?falter?and?those?who?fall?must?pay?the?price!?【去往天堂的通路上，动摇者和堕落者必得付出代价！】
lord,?let?me?find?him,?that?i?may?see?him?safe?behind?bars!?i?will?never?rest?till?then!?【主啊！让我找到他，将他置于牢笼之下！我会不眠不休，直到那天为止！】
this?iswear!?this?i?swear?by?the?stars!?【我以这星辰的名义起誓！】”
然后，他听到了鼓掌的声音。赫胥黎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有一张咖啡桌。而桌子的另一端，坐着一个银色的人形生物。她完全就是金属光泽，没有其他衣物，但是有朦胧的女性轮廓，并意外的符合某种……数学的美感。
“很好的歌，很有激情。”人形生物说道。“我很喜欢《悲惨世界》——我是外猎户臂文化爱好者。”
外猎户臂，指银河系猎户臂远离银河之心的一半。太阳系也属于外猎户臂。只不过人类几乎不会使用“外猎户臂”这个说法。
这家伙是个外星人。
而会使用这种形态的外星人……
“圣逐……”赫胥黎低低的惊呼道。
圣逐，平凡宇宙的霸主。他们的科技，发展到了人类不敢想象的境界。质能转化、时空扭曲对他们而言只是基础。
啊，当然，在太阳系之中，他们的很多科技都处于无法使用的状态了。据说，圣逐科技的核心，逆时序计算机，进入“宇宙交汇区”，就会立刻失效。
神灵们分析过这种情况——他们认为，这是因为奇迹宇宙不存在热力学与宇宙学意义上的时间所导致的。按照神灵们的说法，他们在与人类接触之后，才学会了“记忆”这种机能。
“哦，不用停下来——抱歉，我打扰到你了吗？”圣逐友好的说道。
“没有。”赫胥黎在个人终端上关闭了虚拟钢琴的功能——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载了这个app的。他颇为戒备的看着圣逐。
据说银河系猎户臂附近曾经发生过某种难以言明的现象，这个现象持续时间不长。圣逐们认为，这可能是“宇宙碰撞”在宇宙学上的某种预兆。只是，他们错过了观察这个现象的时机。当时，在猎户臂，他们只有少量探测器。这就导致圣逐不断以超光速航法扩散，通过追逐“宇宙碰撞”这一时间所留下的信息，不断还原故事。
对于圣逐来说，这是将持续数万年的研究计划。而在圣逐社会内部，也引发了“外猎户臂文化热”。
——将之当成“人类文化热”也没什么差别了。整个外猎户臂，也就几个文明，而除开地球之外，其他的基本都处于未开化状态。
而对于圣逐整体来说，“人类文化热”实际上是有利的。因为，人类是唯一一个完整经历了宇宙大碰撞、并且适应了这种诡异环境的物种。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会有比太阳系更优研究价值的区域了。
而圣逐进入太阳系，有一定可能会直接“猝死”，且圣逐高精尖技术无法应用在太阳系。对于圣逐来说，人类就是他们天然的探路器。
也正是因为如此，阿尔马洛·赫胥黎对这个圣逐充满了戒心。
在平凡宇宙，只有圣逐自己才能结束圣逐的生命。能冒着“猝死”的风险进入太阳系的圣逐，多半是另有所图。
而赫胥黎最先想到的可能性，就是“代理人战争”。
圣逐将人类当做“探路器”，而神明也是这么想的。在遥远的过去，奇迹与平凡的战争之中，圣逐损失了足以横扫星河的舰队，而神明也纷纷陨落。在那之后，两方就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代理人战争”的模式，将自己开发出的技术偷偷交给人类。为了避免被自己的技术反噬，他们不会让技术流入大康采恩、理想国这类超级组织或奥林匹斯这类大国政府手中。
代理人战争发生的地点，通常会在……赤道附近。
非洲、东南亚、拉丁美洲。
这里的势力又多又乱。
“别这么看着我，陌生的法师。”圣逐发出一阵笑声：“如果我真的如小道消息那样，会在人类社会散播新锐魔法技术，那我根本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可不是传言。”赫胥黎说道：“至少您的同胞很喜欢参与黑帮械斗这种级别的东西。”
不管是圣逐还是神灵都不追求“赢”。土地或资源对他们毫无意义。他们只是想要了解新技术而已。
“我可实在想不出一个圣逐孤身前往赤道的理由。神灵对您可不会这么客气。”
“哦，停战协议还在呢。”圣逐倒是无所谓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客。”
“谁知道呢？”
“我原本是搭乘三个小时之后那艘飞船的。只不过，航空企业的人突然告诉我，有人以最高权限插了队，选了一艘船——而原本包下这艘船的家伙，则包下了我原本要乘的那一艘穿。企业的人跟我协商，说要么我来坐这一艘船，要么等明天。”圣逐女性继续说道：“我的假期也是有限的呢，我并不想等待明天。可见到你的时候，我确实是吓了一跳。你身上有多种概率魔法联合运作的痕迹，法师。我还以为理想国误会了我的目的，派你来阻拦我甚至刺杀我，所以我才来解释一下的。”
“别开玩笑了，北太阳系，我可不是您的对手。”
圣逐可以操纵真空，模仿创世过程凭空创造质量与能量——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生理过程一样的东西。它们的个体或许受限于功率的问题，无法与奇迹宇宙的神明相比，但也足以碾压绝大多数人类法师。
“为了防止因为靠近赤道而猝死，我需要用魔法驱动纳米机械替换掉现在的纳米机械。在替换过程当中我无法发挥完全的战斗力。就算没有这个替换过程，再过几个小时我就打不过你了。”圣逐说道：“虽然我觉得你也应该不想引发什么外交事件，不过话还是说明白比较好。”
赫胥黎闭上眼睛：“我明白了。我会如实报告这件事情，但我和您一样，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客，不会做什么的。”
圣逐有些吃惊：“人类文化中，‘度假’是这样危险的事情吗？需要加持这样强大的魔法吗？”
“兴许我的‘度假’和您的‘度假’是一个性质的呢？”赫胥黎说道。
赫胥黎闭上眼睛，不想多说。圣逐也没有继续说话。
赫胥黎转头看向观景窗外。广阔的视野之中，没有几颗星辰。这个时代的人类看不到星星。
——嗯？
赫胥黎突然皱了皱眉。或许是因为刚才非理性的情绪，他似乎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线索……
非常重要的……线索……
“三个小时”？“圣逐的目的”？不，不不，这和他无关。圣逐和神明搅风搅雨不是什么新闻了，但是他们很克制，因为人类人口增长对他们只有好处。他们不会掀起毁灭人类的战争的。
“多个概率魔法”？高级法师圣逐或许很稀有，但也不是没有。倒不如说，一个敢去赤道的圣逐，是个高级法师，是很自然的事情……
——《悲惨世界》。
赫胥黎突然意识到了。
《悲惨世界》。他还记得，实验体05从实验室里逃出的时候唱的歌。
《look down》，《悲惨世界》主角冉阿让的唱段。
阿尔马洛·赫胥黎对这部音乐剧记忆有限。他最熟悉的也就只有《look down》和《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刚才的“表演”，是天命之路加持在他身上的，是米氢琳选择的结果，他根本不知道那首歌。
向一个外星人打听地球的文艺作品可能有些丢人。不过作为现代人，赫胥黎的基本生活技能——这里特指熟练掌握搜索引擎用法——还是有的。
“那是……沙威的歌……”
赫胥黎如坠冰窟。止不住的寒意。
他和05唱了来自同一台音乐剧的歌。
《look down》属于主角冉阿让，而他刚才唱的《star》，属于反派沙威。
冉阿让是一个越狱的囚徒。沙威是追踪冉阿让的警察。
“f.u.c.k……”
没错，这可能是一个巧合，因为《悲惨世界》流传很广，五六百年了。05看过，米氢琳也看过，他们仅仅是因为巧合，所以分别选择了冉阿让和沙威的歌曲……然后05也巧合的在他面前唱了《look down》，然后米氢琳也巧合的让他现在唱了《star》……
——才怪！
考虑到概率魔法，根本不可能认为这是简单的巧合！
可是，这怎么可能？
米氢琳写这一段剧情的时候，正在幻想兵团桌游吧——那是魔法“天命之路”的核心部分！是有“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三个最高位社会系魔法护卫的地方！
沙威警探……不，斗犬赫胥黎颤抖着打开了聊天应用，对米氢琳发了一条私聊：“为什么要让我唱《star》？”
米氢琳：挺经典的歌曲，作为故事的开头很合适。
阿尔马洛·赫胥黎：f**k
米氢琳：不喜欢？但你汉语水平刚及格，而且还是无疆土国家成员，《人民警察之歌》不适合你。
阿尔马洛·赫胥黎：实验体05逃跑的时候，在我面前唱着《look down》。
对话框显示正在输入，持续了好几秒，但很快就消失了，也没有内容发送过来。
米氢琳大概也吓到了吧。
赫胥黎将电子膜捏成一团。
不，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仔细想一想……他和沙威的共同点，意外的很多……
他是联邦难民的后代，出生在非洲，出身贫寒……他也是秩序的维护者……他在追击一个“冉阿让”……
在《悲惨世界》之中，沙威被冉阿让的善良感化，放走了冉阿让，并意识到自己追逐的正义与善良、人道之间存在巨大的矛盾。他无法忍受，最终投河自尽……
投河自尽……
——不，不对。
冉阿让并不危险……从根底上来讲，冉阿让是个好人。他是因为偷面包而入狱，因为越狱而加重刑罚，但被感化之后，他是个乐善好施之人……
05则很危险。
没错。
男人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他的出生是已经确定的。这个魔法不可能影响到它诞生之前的事情，又不是社会系的“历史修改”……
但是，心中的重担却……
这个时候，他感到掌心的震动。摊开电子膜，发现多了好几条聊天信息。
安德瓦：不要自杀！不要自杀！不要自杀！
政治正确女：千万不要去下水道堵人！就算让他逃一次两次也罢！千万不要去下水道堵人！
阿休：远离河流！
米氢琳：一定要记得强调自己和沙威的不同点！比如说，学会为自己的血统骄傲什么的
米氢琳：你现在肯定是成为故事之中的一个梗了！要反抗这一点！
米氢琳：实在不行，就放弃任务。
赫胥黎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种种不安。
“法师，你好像很烦恼。”对面的圣逐开口问道。
她现在的样子很奇怪。她的身体完全散开，形成了某种气溶胶。半透明的气溶胶身体内部闪烁着魔法的光辉。丁达尔效应使得整个身躯散发出梦幻的光彩。而这彩光的核心，是一个结构很怪，但依稀看得出是大脑的器官。
圣逐的肉身，实际上是纳米机器人。他们的意识储存于“宏观结构”上，大脑是他们的感性思维感受器与娱乐器官。单个的纳米机器人不承担“储存信息”的任务，纳米机器人集群的整体结构才是他们意志栖身的地方。每一个纳米机器人都是可以替换的。
圣逐很难杀死。哪怕是纳米机群保护着的大脑，也不是他们的弱点。想要真正杀死他们，就得一次性消灭他们组织的百分之九十九。这还不能阻止他们通过备份复活。
而圣逐也可以通过不断更换纳米机群组成个体的设计结构，来适应太阳系的诡异规律。
这个圣逐法师正在利用魔法机械代替电磁力驱动的机械。
她只保留了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扔着硬币。
“没什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赫胥黎烦闷的摇了摇头，注意力被硬币吸引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啊哈，一个基于个人爱好的小实验。现在正面和反面的比例是61：39的样子。我正在猜想这个比例是会扩大还是会倒转。”
赫胥黎揉了揉脸：“这个不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吗？”
统计学结果是没有意义的。
“谁知道呢？”圣逐法师语气平和：“‘大数定理失效’——这只是神明们通过你们人类的知识做出的解答，而且我怀疑它们对数学的理解有根本性的偏差。”
“对于施法者来说，‘大数定理失效’是目前最能解释诡异现象的事情。”
“可在物理世界，大数定理是根本没有存在过的。”圣逐说道：“就算我一连投掷出一百个正面，在正常的物理世界也是可能的。或者一连投出三百个、三千个、三万个正面，都是可能的。只不过这很罕见而已。平凡宇宙也允许这种情况存在。我这一次投掷硬币的结果，和上一次本就不存在任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