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陈川想象的沉稳木讷不同,樵隶们也会社交也会笑,他们有自己的商店,会做一些简单的交易,有自己的作坊,制造一些家具或者工具,也有自己的酒馆,里面贩售的酒居然是由木头酿造的。
老奇带领二人走进一个大洞穴,找了一处位子坐了下来。
周围来来往往许多樵隶,这里的萤火虫更多,陈川现在已经对它们很习惯了,眼睛也逐渐适应不断变化位置的荧光。
酒是自取的,居然不收费,桌子上放有一个装着木屑的盘子,可能是上一批客人留下的。
老奇把木屑拿开,把三碗酒端过来。
陈川还纳闷这木屑有何用,但是很快就明白了:樵隶们以木头为食!
老奇第一个端起酒,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陈川闻了闻碗里的酒,酒很清澈,简直像水一样,但是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脑门,这酒肯定很烈。
葱冏也端起碗,高举着,要其他二人相碰。
“愿你的勇气,我的刀剑,与太阳同在。晤昒万岁!”葱冏说道,但是老奇没有跟他一起开口。
看得出葱冏有点不是滋味,他一仰脖子把酒喝了。
陈川小抿了一口,果然味道很刺激,吞到胃里,五脏六腑火烧一般疼。
“啊,这酒还是他娘的辣。”葱冏啪一下撂碗,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
陈川也强忍着喝了一半。
这时周围的樵隶开始高呼起来,像是在进行聚餐前的祷告,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话,然后开始大口嚼起桌上的木头。
是真的在吃木头,放到嘴里,很难想象牙齿要多锋利坚硬,才能嚼得动这古树的身体。
陈川之前还纳闷过,樵隶们不断砍,古树不断长,木头不会堆积成山吗?原来砍伐下来的木头很大一部分都是被吃掉。
看着樵隶津津有味地吃着木头,他忽然觉得很讽刺,这古树都是上好的木材,如果尤喜二能到达这里,看到这里的人把古树当成食物吃掉,作为木材贩子的他会有什么反应?真让人感慨。
“对了,吾友,这是你第一次来古树崖吗?”葱冏问。
陈川说:“嗯,是的。”
“来这里干什么呢?哦,无意冒犯。”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呵呵,有趣的回答。”
“我是跟云盖镇的人进来的,同行的还有一个女孩。其实我是跟着她来的,她也许要去找山神。”
葱冏笑道:“山神?嚯嚯,我的朋友,你可能真的不太了解这。”
陈川疑惑地看着他,老奇也点点头,说:“就连年龄最老的樵隶都没见过山神,云盖镇的祭祀也只是找最深的一个祭坛上贡。从来没有人见过山神。”
陈川这时彻底糊涂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路上也凶多吉少,碰到大虫子要靠边走,”老奇说,“最近有很多蒙翳人来古树崖,他们也想加入我们,想跟我一样,用繁重的劳动带来痛苦,遏制翳病的蔓延。但是很多人都被虫子吃了。”
葱冏问:“你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社州人吗?吾友?”
“我是从东山山系出发。这是我第一次来社州。”
“将来有什么打算?你说的那女孩是谁?欧,失礼了,问了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如果我能再找到她的话,我这次一定要问清楚。她说来到古树崖会把真相告诉我的。但是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嗯,真是有趣的回答,朋友,你很神秘,我很乐意跟神秘的人同行,这很得劲,哈哈。”葱冏最后笑着说。
老奇看着陈川说:“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进入古树崖的,不是来祭祀山神的就是来逃避翳病的,你这种人很少见,不过有冏在,也许这只是我多虑,对不起。”
“错啦错啦,还有我,既不信山神也不来砍树,哈哈......”葱冏突然插嘴道,“古树崖的一边是社州,另一边是嶂州,你肯定没去过嶂州,怎么样?我带你去那逛逛。”
“听说上面兵荒马乱的,嶂州也好,能躲到深山里,从此不过问世事。”
“你是说你自己吗?”葱冏对老奇说,“你也躲在这,蜗居在这洞窟里,缩着头,抡斧头,就砍着你那几根破木头吧......”
“你喝醉了?”老奇说道。
“你见过我喝醉过吗?”
“冏,唉,你还是不懂,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痛苦都是不尽相同的。”老奇摇摇头。
三人又在一起喝了几轮酒,陈川到后面受不了了,摆摆手说不喝了,只剩葱冏和老奇在对饮。
周围来来往往许多樵隶,这些巨型大汉走起路来都是地动山摇,厚厚的靴子让脚步声异常沉闷。
陈川的脚已经完全痊愈了,否则他根本走不了这么长的路,他只想问问老奇,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好了,感谢款待,我的挚友,还有很长的路在等着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这是我的草帽,你就留着,当我一直陪着你吧。”
葱冏起身,把自己的草帽放在桌上,又一口喝掉自己碗里的酒:“晤昒不在了,我知道,但是太阳还在,可是你不知道,因为在这里待久了,看不到太阳。”
说罢张开双臂,要跟老奇相拥。
老奇也站起来,陈川看到一只熊猫与一个巨人拥抱在一起。
“既然这样,冏,你把我的护火符拿去吧。”老奇说,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挂坠,说是挂坠,其实是相对他庞大的身躯而言,那是一块石头刻成的牌子。
“你真的想好了?”葱冏还是有点不愿相信。
“拿去吧,我已经不需要它了,就让我在这腐烂吧......你说得对,在这里待久了,看不到太阳,连阳光都忘记是什么样子了。”
“好......”葱冏接过牌子,“我很遗憾。”
挚友相别,离去的不仅仅是身影,还有许多珍贵的东西。
陈川跟着葱冏走出聚落。
“唉,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样子了,本来还想叫他来帮忙的......也罢,连食物都那么多选择,何况是信仰呢?”葱冏说道。
二人重新走在悬崖上,陈川胸前的玉坠再一次发光,照亮葱冏略微失落的面庞。
“你们之间一定有很多故事......”陈川说。
“唔......其实很多人都一样,你肯定也不例外,我的朋友,”葱冏说,“人人都说樵隶活了成百上千年,从秦朝那时候就来到了古树崖,但是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呢?在这里待上个一百年,也不够我周游世界一天体验的多。
“但是还是有很多人想要当樵隶,因为翳病的蔓延。这该死的翳病,如果我有办法,我肯定会把它消灭。
“唉,这也令我不得不相信龙了。目前只有受到龙的保佑,才能不被翳病困扰。我的朋友,你是玺印军的人,受龙保佑的滋味如何?嗯?”
“额......我不太懂,并且我脱离了军队,不知道这玺印还有没有用......”
“哈哈,有用的,肯定有用的。我相信你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干,或者你所说的那位姑娘,你们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说是使命吧,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说,就是感觉......嗯,你们一定有重要的使命。”
葱冏这一番话给陈川提供了新的想法,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一路上发生过的事情:龙,鬼车,云盖镇,殷公主,玉坠,老奇......
四周重新变回到漆黑一片的未知深渊里,不知道为什么,陈川看待古树崖的感觉不同了。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葱冏突然说。
“是什么?”
“能否跟我一起斩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