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大战还没有来
电闪雷鸣的炮轰彻底震动了大地,丛林里鸟雀,也像遭遇了天灾一样窜飞。在海滩方圆一里有余的范围内,舰炮都仿佛在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天空硝烟弥漫。
炮弹飞进庄稼地草地,在地面上弹跳,水田里泥水飞溅。海岸边上的方阵人群里,白烟忽然成片冒气,仿若一大口白汽融化了一切。
日本军显然没见过这样的战斗,刚一开始火力就劈头盖脸扑来。火药极大地提升了海军威力,当日本人的厮杀都在面对面时才开始,白马军已将死亡的威胁延伸到了敌军中。
浑身武装的倭寇士兵倒在稻田里,死在海滩上,满身都是血。更多的惊吓乱跑,队伍衣甲混乱,随意的尸体,田里泥水血水搅和无法分辨。不到晌午,日本守军便完全溃退了。
欢呼和呐喊在陆地上和水面上此起彼落。站在岸边趾高气扬的前锋主将杜充,迎着飘散的硝烟,回顾左右叹道:蛮荒边地的人马,简直不堪一击,还没怎么打,就完了。
情报员郑成功不动声色道:我等白马军堂堂之阵,倭寇当然不能与大军抗衡,若是躲进乡间山林里,却不定是这番光景。
杜充意犹未尽,说道:敌兵溃败,应一鼓作气乘胜追杀,尽快聚集人马追击乃上善之道。
这次随军参谋牛银星立刻劝道:不可,吾等初来乍到,以前白马军从来没到过琉球群岛,谨防有伏兵。
监军文官也道:既已击退海滩来犯之敌,我们先守住海滩无须冒险。
不料杜充大怒,斜眼鄙夷地看着他们:娘的文官便是又虚又怂,瞻前顾后畏缩不前,我看是挨打成性,除了扯皮不干别的,啥也不会。
牛银星皱眉,正色道:圣公让咱们办的事很清楚,站住据点,以便摸清敌情。更三番叮嘱过将军,要改改脾气,不要让他失望,不然没人敢再用你做主将。现在功劳已经很大,先锋并非要急着与敌人分输赢高下。
杜充听罢冷笑不语,但不敢无视圣公,要知道在海南大会,圣公明确了在整个种花家南面部署的布局。四下里士气高涨的呼声仍在耳畔,以至这里的沉闷不悦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过的一会儿,杜充认错了,又开口道:本将本是粗野武夫,说话不中听,你们别见怪。不过用兵我比你们见得多,就算咱们是想防御,但也不用一根筋。眼下这大好形势,反击也是为了防御。
他收敛张狂,语重心长地看着一嘴胡子的魁梧部下。说到:就好比你是个老实人,别人知道你只会守,身强力壮又如何?打架了,只顾招架,谁都敢招惹你,谁都上来打一拳踩一脚,你招架得过来吗?
我当然有个更好的方法,更好的法子是谁敢动你,拽住就往死里打,还要追着打死它,那往后还有人敢随便惹你吗。
指挥是个魁梧大汉,山东人,非常实在以为说的自己。此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无言反驳。杜充摇指远处零星逃奔的敌兵,道,日本人多牛气,压根不给大明脸面来谈,本来圣公还打算以后再打,结果他们敢打劫我们白马军船,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怎生了得?圣公看不到,咱们往后呆这里还能消停吗?
连文官都没料到这个粗野武夫如此能说,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杜充。这是让人惊奇,这杜充简直出口成章句句都是歪理。杜充还在说,还向海南方向拱手施礼,咱们再瞧瞧圣公对付大明,是恬着脸好脾气地找他们谈么,那是先揍一顿狠的,然后才好谈。
杜充想了一会儿,又淡定道:圣公说过,海边要防御,是要建堡,地基要不要条石?我记得还想用砖包墙,开窑不用黏土,我来之前几天到处问了,附近根本没有采石场,也没好土。咱们若只龟缩在这弹丸之地,啥都干不了。他又道,等我追上了敌兵,抓一群俘虏回来,人力不也有了?
文官听到这里,似乎被说动了,他负责修建过两个堡,都是就地用土木搭的简陋土墙,这回船运了一些新的粘合灰,他想修得更像样。
文官道:我只是负责后勤,与牛长史一样,只担心坏事。
杜充微微一笑道:打仗就没有万全之策,岂能不敢冒一点风险你们放心,这事儿因我主张,若吃了亏,你们尽管去圣公那里告状,所有罪责一人承担。
他又揶揄地笑道:当然,功劳你们也图不上大头。
杜充完全不听劝阻,下令聚集人马出击。前锋军虽也有参军牛银星,但按照圣公律法,参军只在军队动员之前权力很大,兵员兵器军需没有协调根本办不成。一上了战场,主将对战阵形势有临济决断之权,决策权仍在主将手里,幕僚最大的作用不过是监督和组织军令。
牛银星想尽快告知圣公,但圣公远在海南,还好像在海上。杜充原来是杜文,后来因为感觉名字不吉,改名之。如果信鸽陆路不通,海路又慢,风险极大,海上出了事连救的人都没有。
杜充下令没登岸,剩下的人依靠战船自保,率前锋军主力近三千人出动。于是杜充带上人马沿海岛四周行军,水陆并进,循岸而上。
当夜,白马军一部在海畔择地扎营。晚上有两个哨卒被偷袭,死了一个,伤了一个。援兵不敢在晚上远追,什么都没抓到,又鸣警锣,折腾了半宿,将士颇为疲惫。
第二天一早,牛银星听斥候禀报,前方五里有个村落市镇。他立刻计上心来,心中有了一个报复敌军的法子。他很快找来一个指挥使,当众下令道:北面五里市镇是乱贼藏匿埋伏之地,你带人去将他们,说着他便伸出手掌,往下一挥做了个动作。
众武将习惯了约束士卒,听罢顿时哗然,有部将马上说道:既乃市集,定多为平民百姓,咱们岂非滥杀,军法不容哩。
杜充在一旁,一本正经地说道:咱们得讲理,敢情乱贼不会扮成百姓,却要在头上贴字,见到便手舞足蹈,俺是乱贼俺是乱贼,快来杀俺。
众将见他面不改色的滑稽模样,一时没忍住,不少人笑出声来。许多人明显态度转变,这些武夫根本不是善类,在圣公麾下后十分收敛,无非军法严明奖赏足够,恩威手段罢了。
牛银星又语重心长地对众将道:这等乱贼,易杀却不易分辨,最好的法子,就是全部夷为平地,敌兵还如何藏匿,莫非还能钻到地底去哩。圣公说过咱们要心慈手软,不过这里是敌人,不杀他们死的就是自家兄弟。打仗就要死人,尔等愿意让敌兵死,还是让自家兄弟死。
众将纷纷附和,刚才那指挥使也干脆爽快地道:末将这就去干。
安排妥当,杜充下令水陆主力拔营继续前行。他登上了海里的旗舰,走进船舱时,顿时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
这船上还真比陆上大帐里更加别致,在战场上,能住这里简直是享受。船舱中家具一应俱全,纸笔砚台都有,船壁上挂着字画,竟然还有一张琴案,上面摆着一张琴。
将军请。牛银星躬身道,这艘船是原来属郑芝龙水师,将领应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将军英雄了得,屈尊了。
杜充马上说道:咱们得讲理,本将胸中无甚墨水,却敬重胸有韬略的儒将,像牛参军这样的人。啧啧,运筹帷幄,风范了得你,让人进来给本将弹奏一曲,让本将也熏熏修养操守。
随军文吏一听话里有尊重之意,甚是高兴,作揖道:小人斗胆,只怕贻笑大方。
那文吏上前调试,却发现琴弦断了一根,便忙活着修琴。两炷香功夫后才弄好,牛银星和杜充饶有兴致地坐在椅子上,唤来侍卫泡茶。
叮咚清脆的琴声终于落珠成曲,从水面向四周荡漾。牛银星一脸陶醉的样子,一边听琴,一边观赏着战船,甲板上子母炮黑洞洞的炮口和狰狞的金属暗光披甲执锐的将士猎猎的战旗,形成一道粗犷而壮观的风景,而清脆雅致的琴声似乎不合时宜,却又与之浑然一体。牛银星和杜充对这样的反差却是十分受用。
几支曲子过后,忽见岸上大火闪烁,浓烟滚滚,风中似乎听到了嘈杂的惨呼。
牛银星从船舱的窗户上定睛看了许久,看清楚了自己派的人干的好事,忽然仰头哈哈大笑,抚掌道:痛快痛快老子最恨受窝囊气。
弹琴的随军文吏顷刻便毛骨悚然,指下琴声也微微走调,又怕极了杜充,脸色更加苍白。
好在牛银星压根听不出走调,似乎只要是琴声就可以了,不过附庸风雅而已,又何必在意曲子好坏他端起桌案上刚泡的茶杯,装模作样地吸了一口气,抬头观赏着那血火之中的惨状,不知是在品尝琴声与茶香,还是在享受暴戾性情的释放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