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过,让周围能看见身影的行人们纷纷裹紧身上的衣服。
上原朔虽然同样感觉到寒冷,但并没有做出这样的动作。
他在等待近藤诗织的回答。
他看见女孩同样伸手紧了紧自己的制服——对于北河的学生们来说,冬天在制服外套上大衣或者羽绒服,是最常见的保暖方法。
只不过,由于东京突然降温,有些学生没有来得及将装束从适宜深秋转换成适宜冬天的。
近藤诗织自然是其中之一。
至于上原朔自己……就更不可能多穿一件外套来到北河了。
以他的身体素质,只要不至于在冰水里浸泡上几个小时的程度,都不会出什么问题。
被越过街道的大风完整照顾到,女孩发出轻轻的“嘶”声。
没有多想什么,上原朔上前一步,抱住女孩。
他忽然想起高尾山上的那一幕。
当时,是女孩抱住了他,让他有能够“取暖”的地方。
上原朔的动作稍显突兀,甚至到了近藤诗织有些猝不及防的地步。
女孩感受着上原朔环住她的双臂,还有令人感到安心的胸膛。
半晌之后,风终于变小,而女孩在上原朔的怀中抬起头:“上原同学,不是还在等待我的答案吗?为什么,就那么抱住了我?”
她的语气十分单纯,仿佛只是在问出一个简单的问题。
“我……”女孩的询问,让上原朔微微发愣,“我只是觉得近藤同学会比较冷而已。”
“那就可以这样抱上来吗?”女孩的语气略带责备,但听起来又不像是真正生气的样子。
“所以,近藤同学的回答究竟是?”上原朔决定将两人之间的话题重新挑明。
“说实话,一开始上原同学告诉我这件事情……我没有特别震惊。”女孩整理了一下语言,也没有试图离开上原朔的怀抱,只是静静讲述,“古贺同学和我都是去过高尾山的人,都是拥有背后家族,都是拥有能力的人……甚至,都是和上原同学有过一段独一无二经历的人。”
“所以?”上原朔等待着女孩的结论。
“再加上上原同学和古贺同学曾经的婚约,还有很小就互相认识的过去……”女孩顿了一顿,“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情发生地很突兀。”
上原朔的精神没有半点放松。
稍有经验的人都知道,类似话语的前半段或许都是谅解、理解之类的意思,可真正重要的内容,应该是这段内容之后,以“但是”或者“但”开头的下半段话。
“但……”女孩的尾音拖得有些长,长到上原朔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看着女孩的双眸,试图从中发现一点什么。
然后,他看见女孩绽出笑容。
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如同冬夜里的火焰,灼散周围的一切寒冷。
“虽然多少有些不甘心,但上原同学,不管是武家,还是京都的阴阳师们,对于婚姻的看法,都和普通人并不完全相同。”
上原朔忍住说些什么的冲动,继续等待女孩的下文。
“对我来说……虽然不甘心于不再能独自拥有上原同学,但这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女孩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用相当正经的语气向上原朔说道。
其实早在前往高尾山的路上,她就已经思考过这种可能,只是后来在备战玉龙旗,在福冈与镰仓时,两人之间的相处让她的忧虑有所淡化。
直到新学期开始,上原朔抛弃了其它东西,义无反顾地加入吹奏部帮忙,她才重新有了那种感受。
说到底,她和古贺香奈之间的地位是公平的,只不过有个先来后到而已。
与其为了独自拥有上原朔,而做出什么让两人都会难受的事情,她更怕因为自己的应对,而让京都那里的局势重新出现反复。
毕竟,上原朔仍旧是带着土御门和幸得井两大家族的期待,回到东京的。
如果因为自己的应对,而重新破坏了他们已经达成的约定……不仅是在伤害上原同学,还是在为近藤家招惹潜在的敌人。
为了上原朔,为了近藤家,她或许需要,也愿意做出让步。
只是这些,她并不想一一说出口,一一告诉上原朔。
“上原同学,不要动……好吗?再保持一会儿这样的姿势。”女孩动作轻柔地贴靠着上原朔的胸膛,轻声请求道。
“抱歉。”上原朔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用低低的声音开口。
有些冰冷的寒夜里,两人静静相拥,久久不动。
……
十二月的第一周结束得很快。
放学之后的上原朔,偶尔会抽出十分钟去吹奏部,查看一下部员们的训练情况——尽管他已经卸任部长,而浅井允已经接任部长,正式开始接手管理部务,带领训练的诸多事情。
剩下的更多时间,就是和近藤诗织一同前往弓道部,在他常用的射位上练习和弓。
白石芽衣的射位在他左侧,近藤诗织的射位在他右侧。
在两位女孩中间,上原朔摒弃一切杂念,只余下好好练习的念头。
开玩笑,真要是有其他什么事情,不能等到弓道练习结束以后再做?非要挑着白石芽衣就在身边去做?
他毕竟是有正常逻辑思维,能够正常思考的人。
周四的弓道部出阵会议上,北条弘树向神谷毅、森可隆等一众弓道部的核心部员宣布上原朔归来,重新正式加入出阵名单的决定。
处事老成一些的神谷毅没什么表示,反倒是森可隆上来抓着上原朔的肩膀猛拍。
至于白石芽衣……就仿佛先前参加会议时那样,坐在一旁看着部员们的举动,听着部员们的话语,没有丝毫参与进来的迹象。
周六的清早,上原朔很早就离开床铺,踏上前往自家父亲住所的路。
大约八点半时,他来到自家父亲的家门前。
早就告知过上原政他已经启程的上原朔,看见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推开大门,小心关上,上原朔有些出乎寻常地在客厅看见了上原政的身影。
“早,阿朔。”上原政言语简单地开了口。
“父亲,你怎么……”上原朔的话语一时有些卡壳。
在他的印象中,客厅是绝对见不到上原政身影的地方。至于清早的问候,虽然十分少见,但也不至于到完全没有的地步。
“今天讨论的事情没有那么严肃,我也不想用那种沉郁的气氛感染你。”上原政简单解释理由,指了指客厅里的椅子,“坐。”
椅子是两把简单的木椅,配了一张同样简单的木桌,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在麻布的住宅里应该出现的东西。
就算是极简风的装饰,也几乎不会使用这能够称得上“朴素”的桌椅。
上原朔依言坐下。
“先把你在京都的事情都说一遍……还有,关于土御门,你都想起来了哪些事情,也全部都告诉我。”上原政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比之前要稍微好些,眼角的皱纹也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深刻。
上原朔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就是上原朔没有经受任何打断的独自讲述。
过程中的上原政只是偶尔点头,并没有其它表示。
“所以。”当上原朔终于表示自己已经说完,上原朔直起之前看起来有些佝偻的身体,“你现在的情况,是既要当近藤家的女婿,又要当幸得井家的女婿?”
“不对……健吾的女儿和古贺家的小姑娘的身份不一样,幸得井那里,更偏向于看好夏树和你,所以下的赌注。”
“是的,比起健吾叔叔,元康家主显然更功利一些。”上原朔毫不避讳地回应道。
不管怎么说,近藤诗织是近藤健吾的独女,近藤家毫无疑问的后继者。
而古贺香奈,只是旁系的后裔,并不能参与到核心族务中去,更是因为能力的特殊,才被选为联姻的对象。
“回到之前,健吾的女儿你已经坦白过,幸得井的小姑娘你也坦白过,那么健吾那里呢?你准备怎么办?”上原政继续问道,“幸得井那里,大概只是确定能用联姻的这根线牵住你和夏树,就足够了。”
“不止健吾叔叔……还有古贺同学的父母。”上原朔补充了一句。
“没错……虽然这些族务他们说了不算,但你总是要把这些事情明白说清的。”上原政点了点头,“等到中午,你就要去拜访她的父母了?”
“是的,父亲。”
上原政久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上原朔听到他发出一声叹息。
“该来的,总是都会来的……阿朔,夏树那里应该还有事情没有跟你说清楚,如果我没有猜错,大概是希望由我来告诉你,让你自己来决定。”
“什么事情,父亲?”上原朔略微有些疑惑。
“你母亲的事情。”上原政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些,“如果你想让夏树和纱季团聚,你就必须要去三重县一趟。”
听到上原政的话语,上原朔总算明白土御门明辉,也就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为什么没有选择由他自己开口。
毕竟,这样的话语一旦开口,那就是等同于逼着上原朔直接前往三重县。
自己留在京都十年没有离开,重新和儿子见面以后,却逼着儿子跑去把母亲找回来。
这怎么会是父亲该做的事情?
可土御门明辉又因为族中的束缚无法前往三重县,也就只能放弃开口,让上原政负责来讲述。
“到三重县,把母亲带回京都?”斟酌了一边话语,上原朔主动发问。
“没错……但那样的难度会很大,毕竟三重那里不像镰仓这里一样都是武士,也不像京都那里是阴阳师的天下。”上原政顿了顿,“依甲合流之后,三重就是整个日本的忍者们心中唯一的圣地。”
“那母亲的身份?”
“算是后继的竞争者之一……只不过你母亲志不在此,所以才会选择主动跑出三重,最后遇到夏树还有我。”上原政深深叹了口气。
当年四人共同游历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而眼下的四人,一个黯然居于东京,一个被困锁在京都,一个在三重不知如何,还有一个,早已与其他三人阴阳两隔。
听着上原政的话语,上原朔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父亲,除去三重,北海道那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北海道,还有三重,是近藤孝之前提到过的,白石芽衣将需要前往的两处地方。
借此机会,上原朔需要向自家父亲问清楚。
“为什么想到问这个?”上原政看向自家儿子,语气认真。
“只是偶然听到。”
上原政沉默了一阵。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阿朔,你还要替我去一趟北海道。”
“父亲?”
“我有位友人,是还没来到东京前结识的……我甚至还将一个本该自己收养的孩子托付给了他。只是这些年我一直留在东京,连消息都不灵通,直到现在才知道,他几年前已经过世了。”上原政的声音有些低沉,“我已经离不开东京……但你还可以,阿朔。
“等过些日子,你替我去一趟北海道,去替我告慰一下那位已经离世友人的家人。”
“是。”
“如果能找到他收养的那个孩子,也尽量关照一下。”
“是。”
说完这些,上原政闭上眼睛,身体向后仰去。
仿佛已经用尽所有力气。
“父亲是身体不舒服吗?”上原朔试探问道。
“只是一时之间的消息太多,来不及接受。”上原政没有睁眼,只是轻轻摆手,“就只是阿朔你身上的这些变化,就已经要让我措手不及……
“当年从夏树手里接过的孩子,转眼就要成为健吾的女婿,娶幸得井的女孩……”
他喃喃念道。
上原朔坐在上原政身边,没有动弹。
毕竟,尽管与孩子相处的方法有些问题,但却是上原政看护着他,从京都来到东京,又让他成长到现在。
他是当之无愧的父亲。
“好了,阿朔,你该走了,该去面对那个小姑娘的父母了。”又是不知过了多久,上原政再次发声。
只不过这一次,是要把上原朔赶走。
“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