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玄祁轻轻笑了。
笑声在空空荡荡的宫殿之中回荡,随着碰撞让音调变了形。
“怎么了?”君娉婷忽然觉得周围有些冷。
“没什么。”
“你该不会觉得他们碰到邪修反正更好吧?”
“难道不是吗?”
“虽然说琴师确实是为了寻找被邪修蛊惑的尺萧而来,但是以我看来,尺萧如今应该还在那些邪修之中排不上什么分量,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碰到的。”
君娉婷说完,姜玄祁推开一道石质的大门,低声道:“我们到了。”
前方是宛若梦中的景象,在这宫殿的深处,竟然有一片巨大的湖泊,湖波粼粼,清澈见底。
穿过白色的石门,月亮就挂在湖泊之上,像是随时会融入湖中,月影迷人,湖光更加迷人。
若是从天上来看,这片湖泊就像是胥梦泽之中最为璀璨的湖绿色宝石,带着温润夺目的光芒,百年、千年的点缀在这里,给胥梦泽中的生灵带来无数的生机。
走到湖边,有一片连绵的杏树,杏花不合时节的开放,白色的花瓣落入湖中,就像是绝美的锦缎,带着馥郁的芬芳。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这样一片美景?”
君娉婷想到那些石柱,笑问道:“也是从那些石柱上看到的吗?”
“石柱?不,石柱上记载的可不是这个地方的景致。”姜玄祁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温和无比
“你果然认得那上面的文字,方才问你的时候还扯开话题不理我呢!”
“你想要知道吗?”
“如果我说我想,你会告诉我吗?”君娉婷自然是想要知道,但是如果那里的秘密非常隐秘,他不愿意被人知晓,那么,她不知道也没关系。
她并不是一个好奇心特别强烈的人。
生过慎“那么,我告诉你吧。”
姜玄祁此刻的表情分外放松,似乎很乐意告诉她一切。
“这片湖泊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名叫一—月湖。”
“月湖,月影坠落人间,也合该是落在这里,很美的名字。”月凉如水,君娉婷望着潋滟的湖波,低声喃喃。
“当初,这片大地还有一个国家,大颉王朝之前的那个国家,也有个很美的名字——夏。他们曾经是极为繁荣的王朝,初代的君王打倒了所有一切的不公,打倒了那些遗老和奴隶制度,建立了这个王朝,他还有一柄剑,名为云外悬。”
“云外悬,是大夏初代国君的佩剑?”君娉婷吃惊不已。
她虽然知晓云外悬是一柄极为贵重的宝剑,但从未知晓这柄剑如此珍贵。
“是的,那位国君对于云外悬爱若珍宝,但是,他也说,这柄剑是祸乱之剑。”
“怎么会?”
“这柄结束祸乱的宝剑,若是落在那些不配拥有它的人手中,就会沦为引起祸乱的魔剑。”姜玄祁幽幽道,“大夏最后一代国君,你知道的,是一位可悲又可怜的国君,他面对自己臣子的反叛无能为力,虽然想要上阵杀敌,可他并没有这个能力,世上最为悲惨的是,就是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于是,他想到这柄被初代国君封印的神剑——云外悬。”
最开始,这柄剑确实让他打赢了胜仗,这柄剑像是能够天生为自己的主人带来胜利,带来希望,当鲜血划过剑锋的时候,云外悬就能为主人带来荣耀。
剑,永远崇高。
而持有宝剑的人,却会被腐蚀。
那位末代皇帝根本不是上阵打仗的材料,他一次次借用云外悬的力量,一次又一次陷入疯魔,直到他将那柄剑刺入了自己的体内。
这样的神剑,被大颉的初代国君珍而重之收藏了起来,哪怕是曾经让云外悬俯首的大颉皇帝,也不敢握着这柄剑太长时间。
恐惧,会摧毁最崇高之人的意志。
“真是可悲。”君娉婷感叹,同时又有些担心。那柄剑就在姜玄祁的手中,他日日不离,难道,也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
姜玄祁静静道:“确实可悲,你知道更可悲的事是什么吗?”
那位末代皇帝有个儿子,舍弃了自己尊贵的性命,舍弃了自己所有的一切,给自己起了一个朱仇的名字,意为一生只为复仇,他的一生满是腥风血雨,没有快乐,没有亲人,连自己都彻底舍去。
朱仇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若是他能够早生二十年,不,哪怕早生十年,也许,大夏的荣光还能再度延续。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当他幼年的时候,他亲眼见到了一切的惨剧,尊贵的皇太子,被践踏,被折辱,他看见自己的母亲凄凉的死去,看见自己那小小的未婚妻死在自己面前,他失去了所有,连自己都不在乎。
“当初,朱仇就是死在了这里。”
“月湖?”
“他的最后一击,让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下陷,而他死去的地方,形成了这块湖泊。”
“然而,这样的人,他的骨血又怎么能轻易毁灭?”
“他死而复生了?”君娉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死而复生不是这样简单的事,有一个极为强大的邪修,用朱仇的骨血制造出了一条新生的生命,后来,那个孩子长大,离开了这里。不可思议的是,当那孩子离开之后,他失去了原本难以压制的疯狂与躁动,渐渐的,变得像普通人一样。他有了妻子,有了孩子,年迈的时候,他想要带着自己的妻儿回到养育自己的这个地方看看。”
“然后呢?”君娉婷听得入了神。
“然后,他彻底疯了。”
“那……他的妻儿呢?”
“死了。”
姜玄祁看着湖面说:“被他自己亲手杀死了。”
“那个邪修呢?”
“那个邪修用某种方法寄生在了他七岁的孙子身上,自此长大,他想要继续用这天赐的躯体修行,妄图攀登这世间修行的顶峰,然而,他失败了。”
“为何?”
“他疯了。”姜玄祁笑着,“他妄图借朱仇孙子的躯体修行,却死在了那一脉相承的疯病之下。”
“所以,那石柱之上记载的就是他们的故事?”
“不,故事还没有结束呢?疯子留有血脉,这血脉代代传承。你知道的,这种血脉有时候会令人很强很强,哪怕不曾修行,即便是作为一个凡人,也能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
“可以想象。”君娉婷总觉得,她或许认识这样的人。
“这血脉至今未曾断绝,甚至成为这世间最为尊贵的姓氏之一,每一代,只有继承这个家族的人才能知晓家族真正的秘密,这种可悲又可怖的秘密。”姜玄祁说,“到了某一代,家族之中诞生了一位血脉极为纯粹的孩子,巫祝说,这属于返祖现象,才能够有幸得到这般纯粹的血脉。”
“这样可悲的血脉,因为年代久远,人们不曾察觉危险,竟也能够将其称为高贵纯粹的血脉。那个孩子觉得可笑至极,可是他的父亲当了真,他的母亲当了真,族中所有的人都将希望托付在他的肩上,哪怕他在十岁的时候发了狂,让人见识了这种血脉的可怕,依旧让人狂热得觉得,这才是真正崇高的血脉。”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姜玄祁脸上的表情如同高山之雪,清冽冷酷,但他的口吻竟带着无比的嘲讽,不知是同情,还是感到可悲。
君娉婷看着他。
静静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粼粼的湖波不知照乱了谁的眼,冰凉的声调在空旷的四周散开。
姜玄祁刀自说着,他抬手,一片雪白的杏花花瓣落在他的掌心,被他轻轻抛下。
“你觉得,这样注定沦为悲剧的存在,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他的轻声问询,与其说是在问君娉婷,倒不如说,在问某个不知道能不能听见的人。
君娉婷想了许久。
给出了她的答案。
她说:“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
“即便他会带来灾祸?”
“没有人天生会带来灾祸。”君娉婷有些认真的说,“人活下来的理由有时候不需要那么伟大,糙耙糕很好吃,青稞酒非常美味,三月的春酒格外香甜,仅仅只是为了这些活在世上,就已经足够了。”
姜玄祁不语。
君娉婷道:“有时候,将自己看得太重,就会活得很累。为了某些简简单单的东西活着,也并不是羞耻的事情。”姜玄祁眼中带着笑,淡淡的,看着君娉婷的右边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不必当真。”
“我也只是随便听听。”
“如果说,那孩子亲眼看见自己父亲与母亲的死去,却背叛了他们的遗愿,你觉得,他会是什么心情?”
姜玄祁的话像是秋寒之中的一缕凉,让君娉婷怔了一会儿,她看向他的脸庞,他唇边那凉薄的笑,这样熟悉的面容,没由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身边这个人看着自己简直不像是看着妻子,或者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仿佛是看着某样死物,兴味盎然。
君娉婷听见外面有声音传来。
“砰——”
“砰——”
一声接着一声。
“有人来了吗?是邪修?”
君娉婷回望宫殿之中,再看向姜玄祁,他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就像是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