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李福全的事,是御前总管高公公亲自操办的。
曜日皇宫很大,宫人数量在三万左右。
不说去哪儿找这么大个能让宫人聚集的闲置地方,光是顾及到宫里需要伺候的各位贵人,宫人们都不可能同时出现。
高公公将人分成了十二大组,每组按照内务府任职情况,分大小领头,从上到下清点人数。
每一个时辰过来一组人观刑。
地点就在距离冷宫不远的空地上。
高公公用布带绑了袖子,面容阴沉的坐在高脚凳上,眼前是杀猪用的案板,摆着被药麻得全身僵硬的李福全。
地上坐着年老珠黄的宫女桃花,旁边是一只两米见方的精钢笼子,里边关着一条龇牙咧嘴,呼着腥气的黑豹。
高公公力求尽善尽美,因此一边片肉一边剁了喂黑豹,免得后面来的宫人看不到整个流程。
看见的宫人没一个不捂着胸口大吐特吐的,近距离观赏的桃花已经被吓疯了。
沈君临头晕目眩的躺在床板上,听着远处传来的动静,心里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他只是在惋惜。
可惜那半锅汤了,全是好料!
谢青筠听到消息已经是下午了,进宫时观察宫人们的神色,各个都是惊弓之鸟。
听到谁的脚步大了点儿,都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李福全的刑罚要持续十二个时辰,谢青筠没有观刑的兴趣,直接出现在冷宫外,然后迈着步子往里走去。
昨夜还算温馨的狗窝,变得七零八碎。
瘦巴巴的小孩儿一动不动的躺在冷硬的床板上,嘴唇惨白干巴,一张小脸儿变得通红。
再看他的左手手臂,缠上的绷带被浸得通红,痕迹足足占了大半条臂膀。
虽然上了药,却不是好药,味道刺鼻得紧。
谢青筠一眼就看出那是最次的止血散,药效一般,副作用大,最关键的一点是痛感强烈。
这小沈呐,多半是痛晕过去的。
没妈的孩子是根草,有爹跟个仇人一样,宫里谁不是看碟下菜的圆滑之人?
用这种药还挺合理的。
谢青筠垂下眼皮,抬起小孩儿的手臂,小心的去除泅湿的绷带,一条四指头长的伤口赫然撞入眼帘。
皮肉向两侧翻开,血液混合着灰色的药粉,形成黑红色的结痂贴在上面……
放在凡间,这不缝合就等着截肢吧!
她兑了灵泉水,慢慢冲洗着伤口,又刮了一点儿止血丹、生肌丹在伤口上。
用灵力催发药效,那条伤痕便浅了一半。
后面等他养回来吧!
毕竟他俩现在还没什么关系呢,虽说从她的角度看,这位男主心性是好的,但万一成个白眼狼呢?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
更何况其他男主的好待遇,都是在建立情感基础以后得到的,她要一碗水端平!
沈君临傍晚才醒来,睁眼的第一瞬间就被一旁的光华吸引。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很久了,见你睡得跟头小猪一样,就没叫你。伤口还疼吗?”
低头看看胳膊,已经不是太医院的绑扎法了。
他眨了眨眼,嘴角悄悄上翘,但立马恢复酷酷的模样,问:
“是你给我包扎的?”
“是啊。”
女人应道,转而又问:“那伤是你自己划的吧?”
沈君临心头一紧,“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饿了一天了,要不要过来吃点儿?”
他这才注意到女人身前摆了一堆碗碟。
“你这是……”哪儿来的?
女人微笑时周身风雪尽散,“御膳房。”
“你!”
“怎么,不能吃?”
他摇着头过来,眸子亮晶晶的,“我的意思是干得好!”
话到这里,他忽然起了倾诉的念头,或许应该叫做“攀比”。
“没错,这伤是我自己划的。就为了给李福全一个报应,让他这些年欺负我!
你不知道……”
借着盆里的炭火,沈君临慷慨激昂的说着自己的英勇事迹。
比如拿捏着某某的把柄,给自己换一些生活物资,比如装大病甚至装死,逼某些人给赔偿,比如仗着自己毒不死,就上门发疯……
谢青筠听到的不是壮烈事迹,而是心酸过往。
“现在用的这个炭盆,都是我从长秋宫的小春子那儿弄来的!”
他双眸熠熠生辉,消瘦的脸颊因为激动红扑扑的。
这一回,谢青筠觉得“心机深沉”是个褒义词。
她许久没应话,直到沈君临从自我世界里出来。
“小孩儿,你想修炼吗?”
“修炼?”
沈君临皱起小眉头,眼底的渴望根本掩不住。
谢青筠直视着他,郑重其事的应道:
“是,修炼。
有了足够的实力,就不用汲汲营营,不用委曲求全,谁也没法再给你脸色,欺负你。
你知道新来的国师吗,为何连陛下都不敢触霉头?因为她实力很强,一来就将陛下与文武百官震慑住了。”
小孩儿攥紧了手。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大皇子三皇子还有几个重臣的孩子,把他哄到河边推了下去。
冰水刺骨,他冻得全身僵硬。
他们却在河岸上做鬼脸,甚至扔石头。
“你这个没娘的孩子!”
“克死亲娘和外祖的灾星!”
“打死你个灾星,免得让晦气蔓延!”
稍微大点儿,他们在宫里放风筝,风筝不小心落到了冷宫,他们又对他拳打脚踢。
“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臭小子!敢偷本殿的风筝!”
“小偷小偷!”
“前几日翠翠丢了耳环,也一定是你个臭小子偷的!”
翠翠?
三皇子身边的宫女?
分明是她吃里扒外,丢去做记号去了。
……
过往的一切不停在眼前浮现,刚还兴致勃勃的小孩儿忽得泪流满脸,晶莹的泪水顺着下颌,滴答滴答的砸到了地面。
“我学!”
喉咙像是堵了一坨棉花,用尽力气的呼喊,却只剩喑哑的音节。
“噗通——”
他双膝一屈,重重的跪在地上,单薄的身板挺得直直的。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谢青筠轻轻的摸着他的脑袋,语气柔和的说道:
“临儿,起来吧。”
女人温柔的目光,暖化了他心里竖起来的坚冰,那和善的神情,驱散了快要将他吞噬的污浊。
她就像一名心软的神,将他这个即将被豺狼虎豹拆吃入腹的弃儿小心的捡了起来。
沈君临直接拥上去,趴在她怀里嚎啕大哭,仿佛要哭尽这十年的委屈。
“好了好了,乖。”
谢青筠拍着背,轻声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