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林径直从中年人身边绕过,黑白嵌合体猫儿双爪挂在他的衣摆处,圆滚滚肚子垫在泥土上,被拖曳着一路前行。
不小心撞在坚硬的石头上,“嘭”炸成烟雾,缭绕上升,最后变成一只虎斑蹲在谢长林肩头舔着脚垫。
“喵~~”
谢长林拨开玉瓶,在露水凝结前对花草洒了灵髓液,虎斑一个没坐稳,在他肩头四肢乱飞,好不容易坐稳了却将他衣裳勾出了丝。
谢长林低眸瞟了眼,冷淡命令:
“下去!”
“喵呜……”
猫儿可怜兮兮叫了一声,慢吞吞跳到了地上。
护法跟在不远处,对于谢长林的视而不见有些恼意,沉声道:
“谢宗主,你不回答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
东方既白,昭示着清晨即将来临。
谢长林在花丛间巡视,偶尔弯腰除去凋谢的花朵和发蔫的叶片,不以为意的回道:
“又没人拦着,要杀便杀。我倒是没想到鬼界大护法如此天真,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回答你问题?”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自言自语:
“时间不早了。”
转头看向护法,“本宗主还有事,就不留护法了。”
长袖一挥,微风拂面,云雾翻涌。
护法只觉得周围的景色迅速远去,幽兰亭转瞬便在视野里化成一点。
一回神,他正站在神剑宗山门口。
守山弟子全身肌肉紧绷,举起武器怒喝: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我神剑宗?”
护法摸着下颌小髯,一脸凝重的叹道:
“不愧是主上的弟弟,修为真是深不可测啊!”
天边第一道霞光落下,将凝结在花叶上的露珠照得晶莹剔透。
幽兰亭的谢长林右手轻轻一抬,圆滚滚的露珠慢慢浮到空中,凝成一股清澈的泉水,流进了左手的玉瓶里。
“还不错!”
他掂了掂,大步向明月阁西侧而去。
路过长廊时眼前发黑,连忙扶着柱子才稳住身形,弓着腰吐了一大滩黑血。
谢长林难受得紧,可那只猫还在脚边欢天喜地的打闹,缓了许久,直起身子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他如一叶漂泊的孤舟,找不到水岸停留。
猫儿是十五年前从埋有思思魂珠的花盆里跳出来的,不是妖兽,不是魂体,不是魔物鬼物,更像一种集天地之灵气生出的“灵”。
无形无质,变化万千,可否触碰全看它的心情。
它曾变成灵缇犬,被他严厉喝止了。
虽然它来自思思,如思思一般忠心护主,可它终归不是思思。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代替思思!
谢长林是看在它与思思千丝万缕的联系,才将其留了下来。
琉璃搭建的暖阁里,只有一尊青铜兽鼎充当的花盆。
谢长林一边将玉瓶里的水洒在土上,一边低声说道:
“今天,鬼界护法来神剑宗了,说明谢长庚出事了。谢长庚是鬼界叱咤风云的帝君又如何,依然要一命偿一命!
幼时我一无所有,兜兜转转这些年,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仍旧一无所有。
思思你放心,快了,他很快就能下来陪你!”
说罢谢长林又呕了一口血,抬手擦去,露出平静又疯狂的淡笑。
当初思思被谢长庚红莲业火所杀,加之看到谢青筠愿为沈君临而死,谢长林一怒之下以自身血脉为引,对谢长庚施下诅咒。
他们兄弟二人一母同胞,血脉同宗同源,诅咒一成性命相系。
这些年谢长林自知与姐姐缘分已尽,没机会等到她出关再见一面,因此便毫无顾忌的透支力量。
如今身体严重亏空,全靠毅力支撑。
半月后,谢长林正式卸任宗主之位,继任者为其一手培养的谢宣。
此子是谢长林早年捡回来的流浪儿,在争权夺利期间一直被当做死士培养。
后来谢长林见到谢宣超越同辈的天赋后,便让他由暗转明。
谢宣由濒死之境,来到一个有吃有穿的地方,虽然训练时总是需要拼命,他却心生感激,认为只有拼命才能回报这一份恩情。
他对谢长林极为忠心,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gui niè)。
有些人遇到这场人生经历,或许会当成自己幼时悲惨的救赎,在旁人身上得到幼年的圆满。
可惜谢长林不是这样的人。
他将所有的爱意都给了他的姐姐,谢宣于他而言不过是忠心耿耿、办事出彩的一条狗。
他常冷漠强调:
“我不是你兄长,更不是你父亲,我只是你主子,记清你的身份!”
卸任后的谢长林在明月阁深居简出,除了浇一盆长不出的花外,便是倚栏而望。
他含着一口不甘与不舍,等到青丝成雪。
当天地悲鸣,丧钟响起时,怀里的星元镜“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苍白枯瘦的手死死攥住碎片,眼角的泪与口中的血一起涌了出来。
“破镜难圆啊……”
谢长林羽化。
这是那一场史无前例却又草率结束的合籍大典后四百年,青鸾剑尊仙逝的消息传遍了世界每一个角落。
天地同悲。
所有人都在感慨一代强者的逝去。
*
楼星洲在离开问天宗后就听话的去了妖界,回到蔚海边的小渔村过了一段时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村子里多了一些生面孔,少了许多熟面孔,据说几百年前蔚海魔气泛滥,许多妖背井离乡逃命去了。
鬼界、魔界的战争让妖界平头百姓担忧不已,生怕战火在妖界里燃烧。
现在村子里的,很多都是外来妖,无根浮萍,讨口生活就好。
来到熟悉的小院儿外,看到的却是断壁残垣。
楼星洲亲自采了水草、石块等进行修缮搭建,当燃起炊烟时,院子迎来了一位旧友。
“楼兄弟,真的是你!”
是白熊妖荆北辰,脸上爽朗憨厚的笑容淡去,留下岁月磨砺过的痕迹。
他胸佩黑甲,背负尖枪,像一位征战沙场的妖族大将军。
楼星洲绑着袖子淘菜,回了他一抹礼节性的淡笑。
时光匆匆,再刻骨铭心的感情都能改变,遑论相交不过几月的朋友。
“你不是去了修仙界吗?”
荆北辰大掌在尖枪上一拍,横在背后,起跳坐在了院墙上,语气熟稔的说道,
“如今四界都不太安稳。前些年村长也走了,村里没几个熟人了。”
话头一转,问:“你师尊呢?”
对于旧友重逢,荆北辰还是很兴奋的。
却不知楼星洲动作一停,整个人愈发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