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远山
“开...往城市边缘开...把车窗，都摇下来...用速度换一点，空白...哦哦哦~”
凌晨一点，大邱至釜山的高速公路上，石武驾驶着车，车窗也已经摇下，凛冽的寒风呼啸，伴随着他的歌声，在路上飘荡。
这首来自他前世的歌，是突然出现在大脑里的，于是便唱了出来，恰好符合他现在的心境。
阴沉似雨。
本不该如此的，连轴转的平安夜、圣诞节马上就要过去，除了釜山那位，他还算完美的应付了每一个女人。
本应该松口气，顺便自觉渣男水平当真已达巅峰，将每个女人都哄得团团转。
但就是提不起劲。
石武并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有些累了。
嗖。
他加快了速度，迈巴赫在空无一车的道路上疾驰而过，在凌晨一点半的时候，到达了釜山。
又在市区开了半个小时，停在了徐家大院的门口。
石武没有着急下车，而是点燃一根烟。黑暗中，烟头一闪一灭，他的脸便一闪一灭。
......
徐家大院，别墅内。
客厅里的灯光依旧亮着，徐妍秀穿着红色丝绸吊带睡衣，躺在贵妃椅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她皮肤很白，在深红睡衣的衬托下，如羊脂一般。
“他应该是有事忘掉了。”
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道有些苍老的女声，很和缓，一字一句，轻轻慢慢。
徐妍秀睁开眼，眼神清明，显然是没有丝毫困顿，她看着天花板，盯了一会，转头看向说话的人，笑道：“欧妈，别人会，他不会。”
顿了顿，补充道：“再忙也不会。”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徐母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轻叹道，“圣诞节终究是过去了。”
徐母是基督教徒，相比其他人，她更重视圣诞节。
徐母本打算跟自己的女儿一起过圣诞，去教堂礼拜一次，祈求上帝抚慰她们的伤痛，并将亡夫的灵魂带去天堂。
但女儿拒绝了。
她说，她要等一个人。
徐母问及这个人的名字，女儿很干脆的告诉了她。于是...徐母考虑很久后，终于同意了。
于是，白天的时候，她自己去做了礼拜，回家后，看到女儿还在等着，吃完晚饭后，还在等，哄下儿子睡后，一直到凌晨，依旧在等。
徐母有些不高兴了。
她心疼自己的女儿，不愿女儿像个傻瓜一样等着那个男人的到来。
想及此，她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女儿轻声开口道：“圣诞节不重要。”
“...”徐母的眼神凝住，很久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年近六十了，又是徐家主母，人生经验太过丰富，自然看出女儿已经深陷了。
但又能怎么办呢？
客厅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嗡。
徐妍秀的手机震动了。
她撇头一看，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来了。”
说着，当即起身，拿起自己的大衣穿上，便要往外走。
徐母眼睛睁大：“你就这样出去？”
这也太不矜持了。
徐妍秀明白母亲什么意思，很直接的说道：“对，我在他面前，什么样子都可以。”
砰。
房门摔上，只剩徐母一人，幽幽叹气。
一会后，她慢慢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自己的女儿裹着大衣，在寒风中，坐上了迈巴赫的副驾驶座。
眼睛眯了起来，轻声自语道：“石武...该交给你吗？”
......
“呼...”徐妍秀的身子不停的颤抖着，将大衣裹紧再裹紧，刚才短短100米的路程，她冻得够呛。
嗡嗡嗡。
石武将空调开大，热气不断喷到徐妍秀的身上，一会后，她紧缩的身子，终于慢慢舒展。
扭过头，下巴微抬，白了石武一眼：“你应该提前打开空调等着我。”
这表情是她在石武面前，最常出现的表情，傲娇，像个睥睨天下的孔雀王一般。
“我是不是还得把冬天第一杯热奶茶给伱备好？”石武挑了挑眉，没好气道。
“不，”徐妍秀斜倪石武，“我不喝奶茶，不健康，可以是刚煮好的热茶。”
“热乎乎的屎你吃不吃？”石武歪头问她。
“狗，男，人。”徐妍秀一字一句的回应。
石武不说话了。
车里陷入沉默，只要空调呼呼的风声在回荡。
刚才石武是在试探徐妍秀的精神状态，而徐妍秀也用自己的表演来回应他的试探。
我没事，我依旧跟以前一样，依旧仰着下巴，瞥着你，骂你狗男人。
她对母亲说谎了。
她才不是在石武面前可以随意流露出所有的样子。
她只想让石武看到自己骄傲的样子。
永远骄傲。
车里开始有些闷热了，石武拽着领带松了松，然后继续沉默。随着他的动作，一丝丝很轻很淡的烟味，钻进了徐妍秀的鼻子里。
她闭上了眼睛，轻轻嗅了嗅，然后深深吸气，像是要把这淡淡的烟味，全都吸入自己的身体。
“呼...”徐妍秀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睁开了眼，然后将座椅放倒，把双脚搭在驾驶台上，看着车顶，轻轻开口道：
“我爸戒烟二十多年了。”
石武扭头看着她，过了一会后，回应道：“好事。”
“嗯，”徐妍秀继续说道，“他戒烟是因为我。小时候，他一抱我，我就把他推开，一脸厌烦的说，你抽烟了，不要抱我，离我远点。”
“记得是有一次说的很大声，说完之后直接跑到卧室里不理他...之后他就没有再抽过烟了。”
“就连应酬，很重要的应酬，很大的官给他让烟，他也笑着摇头，说闺女不让。”徐妍秀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很淡，又很美，“于是大家便嘲笑他是女儿奴。”
“你知道我爸是怎么说的吗？”徐妍秀在问，但石武没有回答，因为他清楚自己不需要回答。
“我就是女儿奴怎么了！哈哈哈。”徐妍秀笑出了声。
“嗯。”石武点了点头。
“你嗯什么？”徐妍秀转过头，看向他，脸上仍然挂着笑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悲伤。
“我嗯他是个女儿奴。”石武回答道。
车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又一会后，徐妍秀突然开口：“我还是讨厌烟味。”
“嗯。”
“你嗯什么？”
“我嗯你讨厌烟味。”
继续沉默。
车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了。
“没意思。”徐妍秀耸耸肩，接着，她看向石武，很随意，像是再说一件很普通的小事一般，笑着说道：“我们做吧。”顺即指了指后车座，“就在这。”
说罢，她脱下了自己的大衣。
石武扭过头看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徐妍秀只穿着吊带睡衣，而且很显然，里面什么都没有。
徐妍秀死死盯着石武，然后右手抚上了自己的肩膀，抓住拉绳，就要解开。
啪。
一声脆响。
很轻，但在静谧的车里，很响。
徐妍秀的右脸有点红。
石武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是不是有病？”
“嗯对，我就是有病。”徐妍秀冷着脸，动作不停，还要解吊带。
啪。
又是一个耳光。
石武扇的毫不犹豫，而且力度比刚才重了些。
徐妍秀的右脸更红。
她笑了出来，魅惑的看着石武：“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怪不得总是想打我屁股。”
“过瘾吗？我还可以继续哦。”眨眨眼，舔舔唇，像是个狐狸。
石武看着她，很长时间后，开口道：“想惩罚自己是吧...”
徐妍秀没回答，扬起下巴，依旧骄傲。
“走，换个地方。”
石武扭动钥匙，启动发动机，然后，将安全带解开，转头看向徐妍秀：“解开。”
徐妍秀死死盯着他，嘴唇抿起。
一会后...
啪。
安全带打开。
轰轰轰！
静谧的夜中，发动机如野兽嘶吼，然后嗖的一下，两人的身体猛地向后一靠，迈巴赫飞速启动！
轰轰轰轰轰。
如同一连串闷雷在釜山的道路上炸响，迈巴赫像是一道黑色闪电，劈过釜山之路。
150迈...200迈...250迈...300迈...
嗖嗖嗖嗖。
车窗外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绚烂多彩的直线条，时间和空间在这一瞬间通通远去，只有一辆车，只有两个人。
无视红绿灯，迈巴赫像笔直的剑，向着目前直行不变。
五分钟后，离开了釜山市区。
吱!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惯性让两人往前一冲，在徐妍秀即将飞出去之前，石武伸出胳膊，躺在了她身前。
砰。
石武的身体撞上了方向盘，而徐妍秀则被他护住，毫发无伤。
刚才的力度很大，巨大的疼痛从胸口传来，让石武皱了皱眉头。
徐妍秀咬紧了下巴，拳头攥得很紧。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就听石武冷冷开口：“穿上衣服，下车。”
徐妍秀呼吸一滞。
下一瞬，冷风钻进车里，让只穿着睡裙的徐妍秀冻得身体不停颤抖。
“下车！”
石武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徐妍秀打着寒颤，哆哆嗦嗦穿上自己的大衣，然后伸手握住车门把手，打开，然后走了出来。
风很大，吹起了她的大衣裙摆，吹起了她的头发，随风飘舞。
“不是想惩罚自己么，”石武咧嘴一笑，看着徐妍秀，指着远处：“跟我爬到最高处。”
说着，绕过车，抓住徐妍秀的手，用力一拽，向山上走去。
徐妍秀闪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但石武不管不顾，拽着她，大步向前。
刷。
徐妍秀甩掉了石武的手。
石武回头，看着她。徐妍秀抖着身子，急促呼吸着，脸色因为失温而变得苍白。
寒风无情、无意、无穷、无尽的吹着。
“呼...”徐妍秀吐出一口白气，咬着牙说道：“我自己可以。”
说罢，她抖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里是山区，没有灯光，只有月亮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极度的昏暗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徐妍秀在缓慢的往山上走着。
石武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这座山很高，爬到最高处需要很长时间，更不用说现在是凌晨，需要摸黑前行。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徐妍秀的呼吸已经变得非常急促，脸色苍白，身体颤颤巍巍，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倒。
但还是一直咬紧牙关死死硬撑着，一步一步，爬到了山顶。
山顶的风更大，呜咽嚎叫，徐妍秀冻得嘴唇青紫，她穿的本就不多，又爬了这么长时间的山，体力早已经消耗殆尽，现在又停止了运动，站在寒风中，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冷吗？”石武站在她身边，轻声问道。
“不...冷。”徐妍秀颤着声音答。
“累吗？”
“不，累。”徐妍秀还是硬撑着。
呜呜呜，风声嚎叫，哗哗哗，耳边传来波浪翻涌的声音。
石武往前走，站在山顶的边缘，前方便是一望无际，如墨色一般深邃的大海。
更远处，是一片片起伏的山川的黑影。
徐妍秀也走了过来，站在石武身边，默不作声的看着大海，看着远山。
“痛苦消失了吗？”
“...没有。”
“惩罚自己有用吗？”
“......没有。”
那浓黑如墨的海水，永恒不停的翻涌着，这时，在视线的极远处，那如黑布的天边，像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一道金色的光线出现。
“哭吧。”石武突然开口道。
徐妍秀吸了一口气，缓慢但坚定的摇了摇头：“不。”
“那...喊吧。”
说完，石武转身离开，走下了山顶。
此时山顶只有徐妍秀一人，伴着圆月、寒风与大海。
徐妍秀的嘴唇张了张，像是要喊出来，但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又过了一会。
“啊。”一声简短轻微的喊声从徐妍秀的嘴里发了出来。
但刚才那一声，也仿佛打开了徐妍秀心中的某个枷锁，很快，她便又喊了一声。
“啊...”
脱口便被风声吞没，但总算是喊了出来。
大海极远处的光线越来越多，一个小小的、金黄的圆弧已经从地平线下冒出了头。
徐妍秀看着那里，她漆黑的瞳孔中，也出现了一丝斗点大小的光芒。
“啊啊啊啊...”徐妍秀猛地喊了出来。
接着，一股再也无法压抑的情绪顺着喊声吞没了徐妍秀，她开始冲着大海，冲着太阳，放声嘶吼着。
“啊————————！！！”
“啊——————啊——————啊——————！！！”
声音如凤雀悲鸣，像野猫惨厉，穿金裂石，尖锐刺耳，直接刺透了风声，传到了不远处，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的石武耳朵里。
下一秒，呜呜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嘶吼，声嘶力竭。
徐妍秀终于哭了。
一直紧绷着身体的石武，终于放松了下来。
自她父亲死后，徐妍秀一直没有哭过。那次在理事会上见到自己，流下眼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这不是哭泣。
之后便是压制情绪，以冷静的姿态面对众人，因为她还有一场战斗，她必须强大。
由此，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没有合适的出口宣泄自己的情绪，一直郁结着。
包括她的内疚，对父亲的内疚，对自己无力守住家业的内疚；包括她的痛苦，失去父亲的痛苦；包括绝望，对众叛亲离的绝望。
每一种情绪，都足够压垮这个女人，更何况是所有的情绪几乎在同一瞬间压上了她的心头。
但徐妍秀太骄傲了，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尤其是面对石武。
情绪压制再压制，像是一团火，终日灼烧着她的精神，痛苦不堪，而在这种状态下，能让她感觉到轻松的唯一方式，便是通过身体上的痛苦，来转移。
也就是惩罚自己。
今晚的一切行为皆缘于此，做吧，打吧，骂吧，怎么都好，只要让我暂时缓解精神上的痛苦，都可以。
她对别人无法做出这样的行为，只有面对石武才可以。
石武懂徐妍秀，懂她的骄傲，她不会像沈清夏一样，哭诉着“救救我”，她只会说，“我们做吧。”
但意思是一样的。
石武明白，但不打算配合，因为这没有意义。
他更清楚，徐妍秀需要通过一种极端的方式和刺激，打开内心的缺口，让情绪宣泄。
那就来到山上吧。
那就面对大海吧。
太阳慢慢升高，大海中的黑色褪去，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它本不就是黑色的。
只是因为在黑夜中罢了。
徐妍秀的哭声慢慢变小了，一会后，哭声消失。
石武站起身来，走上山顶，走到徐妍秀身边，侧头看了一眼。
徐妍秀的眼泪早就擦去，现在的表情很平淡，眼睛看着初生的太阳，一动不动。
不，她看的不是太阳，而是那片远山。
“如果我一直过不去怎么办？”
“那就不过去。”
“如果一直放不下怎么办？”
“那就不放下。”
石武像她一样，看着远山，声音平缓的说道：“背负着行囊的前行也是前行，只要别停下。”
这句话，同样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站在山顶的时候，石武突然想明白了今晚自己情绪不高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背负了很多东西，或者说他将一些人拴在了自己的身上。
李允在，徐妍秀，沈清夏，秋雅星，金敏儿…他得到了她们的感情，也一并担起了她们的阴影和痛苦。
渣男本不必如此，更何况自私冷酷如他。所以，从沈清夏崩溃开始，一个接一个，那些阴影的重量，压在了石武的肩上，很累。
想明白的瞬间，也没有犹豫的做了决定。
继续背负下去，继续走下去。
因为他放不下了。
“走吧，回家。”石武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他没有安慰过徐妍秀一句，但这对徐妍秀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
不要戳穿我伪装的骄傲和强大，即使你已经看穿。
“抱我走。”徐妍秀开口。
其他女人说这句话，一般会带着甜腻，带着撒娇的语气。
但徐妍秀没有，她语调平稳，像是在命令一般。
“好。”
石武抄起她的双腿，将徐妍秀横抱起来，转身离开。
徐妍秀转过头，眼神继续凝视着那片远山。
随着石武步伐，远山越来越小，直到模糊，直到消失。
“放我下来吧。”徐妍秀突然开口说道。
山看不见了，山依旧存在。
她还要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