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翔自打那日回返这金陵府,便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似乎身后有双眼睛在暗暗地盯着他。对于这种在战场上养成的直觉,他一向深信不疑,看来他这是被人给盯上了。
他也曾试着反向追踪,看看到底是哪方来人,可是一直毫无线索。如此看来对方也非易与之辈啊!
近几日,他行动越发小心谨慎,就怕身后跟了个小尾巴。至于那皇城司发派的任务,也只能延缓几日执行。
刚开始几日,他也只是在那沿河码头附近晃荡,与人闲聊,看看这金陵府各府库的动态。
当然可能是在临安府发现的新乐趣,他也喜欢上了去那茶肆歇脚,顺便听听那评书先生讲古论今,还真是另有一番滋味。
烈酒易人醉,清茶一杯却能让他忘却烦忧。当然最主要的是,这茶肆位置极佳,视野清晰。如果一旦有可疑之人驻足跟随,他也能及时发现。他如今也算是学以致用,可惜没用到金人身上,反而用到这阴私之事,他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不过这茶肆人员简单,倒也只有那茶小二能近得身来。不过近来倒是又换了一人,要不是从不往他身边凑,他必是怀疑此人是对方派来的。
那日他出外用膳,迟迟才回了客栈。
进了客房,虽然房内各处并无异样,但他总觉得气息太杂,似乎是有人进来过。
他仔细查看过门窗,并无撬动痕迹。至于那店家,他曾吩咐过不许入内打扫。难道真是他多疑了不成,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既然入了那皇城司,这种事是免不了的。
幸好他一向谨慎,那些事关身份之物都贴身携带。如今房内可疑的只有那套官服和一些易容工具,希望对方见到官服,能收一收手。怕只怕对方来历不凡,那他只能另作打算。
他上次到访金陵府曾租赁过一处民居,如今看来得重启那处。至于这间客房就置于明处,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吧!
至于皇城司要查的那金陵府府库粮草,他曾私下向码头上的人员旁敲侧击过。
在大军开拔之际,府库确实从水路运出去一批粮草,但如今既然前方并未收到,只怕是途中出了状况。
但是直到现在,这金陵府并未对此有任何通报。倒是朝中有消息传来,说是两湖一带粮草因降雨无法及时运抵。可是这两方消息无法对上,牛头不对马嘴,难怪皇城司会下令彻查。
毕竟前方诸位将军都在各路抵御金人南下,正是紧要关头,容不得半点差错。而且他几日前已收到消息,那韩大将军正死守顺昌。此次金人来势汹汹,只怕前方战局难料。要是因为粮草问题影响了战局,他万死难辞其咎。如今同袍们正在前方浴血杀敌,他享一闲差,本就羞愧难当。要是不查出个丁卯来,他誓不为人!
韩熙翔推测此事里面只怕另有勾当,或许涉及人员甚广,他必须得小心行事。
倒是近来,他和那几个看守府库的衙役攀上了交情,一来二往,便约上他们去府库旁的小酒肆小酌一番。
韩熙翔早早地便去附近的熟食店,订了一些烤兔羊肉,炙肚胘,猪肉皮等物。便提着那一摞食盒往那小酒肆而去。
远远的便瞧见一挂着青布旗的长杆立在店门前,上绣“古法羔羊酒”五字。
一看便知此地卖的是那荤酒。就是用那大米浸泡蒸饭,加入大量肥羊肉切块煮烂,再加入一些私家调料,入麴酿制而成。至于那酒窖藏几日,就看各家做法了。不过那味道入口甘滑,刚好是荤酒配荤菜,相得益彰。
进得门内,只见左侧摆有一列大肚小口的酒瓶,旁边地上放着一个大酒坛,上挂一酒瓢。
那店家见只得韩熙翔一人进店,抬头一瞥后就又继续算帐了。
韩熙翔上前轻轻敲了敲柜面,开口道,“店家,等会尚有客到,可有大的包间么?”
“小本生意,可没有什么隔间。倒是如果客多,小店可以专门为你们服务。”那店家听得这话,这才抬头打量了下韩熙翔。见他手上那一溜食盒,忙问道,“请问客官,来的有多少人啊!”
这时,从门外挑帘进来五六个衙役,见韩熙翔已到,忙开口道,“店家,一起的。”
那店家一见来的是府衙中人,忙笑脸相迎。将那几张桌椅拼接好,引众人至中央坐下。
韩熙翔将那食盒摆放于桌上,开口道,“店家,将你店中拿手的酒食端上来吧!再来几壶那个羊羔酒!”
只见那店家拿起一个用竹枝捆扎的小扫帚放置在一酒壶上,然后用酒瓢从那个大酒坛中舀出酒水,滤到酒壶中去。不一会,便见那小竹帚上积满了“浮蛆”。
当然此蛆非彼蛆,只是酿制酒水后剩下的一些还未完全分解的米粒。唐朝诗人白居易有诗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其中绿蚁指的就是这些浮蛆,当然此说法极为文雅。
店家滤完一壶新酒,便置于托盘之上,端了过来。
那店家给众人一一斟上,说道,“诸位客官,这坛可是新酿好的,今天也是赶巧了,让诸位尝尝鲜。”
众衙役听得这话,甚是欢喜。毕竟谁都喜欢听那漂亮话,能第一个享用都极好的。
酒过三巡,再加上有那美食助阵,那些衙役也都放开了,什么荤话都往外说。
韩熙翔见状,便知机会来了,便开口道,“诸位兄弟,我看你们近来甚是清闲。不是说如今北边战事正紧,按理说你们这些管理库房的,应是极为忙碌才是!还是诸位给兄弟面子,特意赏脸相陪。”
“这哪是我们得闲啊!实在是无事可忙啊!”一衙役感叹道。
“是啊!如今这府库空空如也,就连老鼠都不上门光顾,那我们还能守些什么啊!另一衙役接口道,“就算要忙,也得等下个月两湖一带的粮草运到才行。”
韩熙翔一听,忙追问道,“此话怎讲,按理说这金陵府也是一大城,平日里这南北货运往来总还是会储备些的吧!难道是全送去北边了!”
“这怎么可能呢!那也得看看我们上头那位是谁啊!那可是只“貔貅”,只许进不许出,见财眼开。任何东西要是到了他手上,不被刮下层皮来,是绝对跑不脱的。”一衙役说道。
“难道那位还敢私呑了不成,毕竟这可是前方战事必需的,他也敢吗?”韩熙翔好奇地问道。
“那倒不敢,但私下里做点手脚还是大有可能的。”有衙役回答道。
“怎么个搞法,和兄弟我说说,也让我开开眼界。”韩熙翔在旁鼓动道,边给那衙役斟上一杯。
“这可不行,这消息一旦泄露出去,我们的差事可就不保了。”那衙役饮尽杯中酒后,拒绝道。
“对啊,上回就有个不开眼的,把这事给捅了出去,害得我们兄弟们都挨批了。”
“也是那家伙运气好,把那折子混了进去,竟然还一路顺顺利利地被呈了上去。真是活见鬼了!”
“谁说不是呢!要知道我们那位知府大人可是一向打点得滴水不漏。不然那回回有人告状,怎么都被打发回来了呢!”
众衙役七嘴八舌地讲述着。
“你说上回搞了个什么赏鉴会,结果还不是闹了个大笑话。那位还不是没太把那当回事,其实大家私底下都传遍了,只是明面上说不得而已。”
“对啊,你说这连亲姐姐的店铺都能给呑了,那得多铁面无私啊!人前到是说得冠冕堂皇,什么充公之类的,这谁不知道那是进了他私库了。”
“兄弟们,看来你们心中对那位怨气颇深嘛!”韩熙翔来这金陵府也有段时日了,对此也是深有体会。
“这也是我们私底下报怨一二,你可不能给传出去,兄弟们可还指着这差事养家糊口呢!”一衙役忙警告道。
“我们也只是人前光鲜,人后光光。”另一位感叹道,“唉!如果一旦惹了那位,办错差事,那苛扣点俸禄,或是给拖延个把月,也是常事。”
韩熙翔好奇地追问道,“既然你们有这么多怨言,怎么不上报呢?”
“唉,不是和你说过了吗!那位可是一手遮天,我看这金陵府的天可都被他给遮严实了。我们可不想做那出头鸟,这不是嫌命长吗!”有衙役感叹道,“好了,不多说了,兄弟们干了这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还是一条虫!”说完,便打了一个酒嗝。
韩熙翔从这帮衙役口中也核实了这金陵府府库看来是真空了。那帮人虽然不是很忙碌,但心里实在是慌得很。
毕竟这府库如今这状态,一旦上面派人来查,只怕到时发落的都是他们。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韩熙翔既然知道这府库实情,又趁夜偷入内查看过了。
他便想行那敲山震虎之计。上次他本以为是临安府那边出了问题,细查之后,发现那边并无异常,如今追根溯源,才发现这问题是出在这金陵府内,恐怕还和那王知府有着莫大的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