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慕夫人自打有孕后,就一直想去那金山寺还愿。毕竟去年她就曾在观音菩萨面前许下宏愿,祈求得一麟儿。如今宿愿得偿,自当是应应诺前去。要不是近来诸事不利,她这段时日又缠绵病榻,只怕是早已成行。
如今身子也日渐恢复,便急急忙地下了帖子,约那闺中密友一起去金山寺礼佛。毕竟这段日子困于家中动弹不得,也实在是憋闷。
而且这几个月既错过了赏春会,又错过了踏青,只怕是与城中各府有了生疏。如今正需要与好友通通气,了解一下这金陵府中近期的变动,到时好办个聚会联络联络感情。
这金山寺坐落在金山上,离金陵府足有百里的路程。这日,慕夫人便早早地带着一干仆妇,侍卫出了门。
那慕家船只沿江一路东行,黄昏时分便抵达那金山下。这金山是一屹立于江中的岛屿,只见那山被寺院金顶映得金光闪,远远望去便如一朵金色莲花盛开于江心。
说起金山佛寺始建于东晋时期,依山而造,山上殿堂楼台层层相接,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而在金山之巅耸立着一座慈寿塔,远望只见寺庙不见山,使得整个金山仿佛就是一座宏伟的寺庙,构成了一种金碧辉煌\\\"寺裹山\\\"的奇特风貌。
山上处处碑碣,绿树成荫,更有那奇花异草点缀其间,而那几处洞窟经由匠人们的手工精雕细琢,与那汪汪山泉融为一体,可谓是一步一景。
如今虽是盛夏,但那江风一吹,一股凉意涌上心头。众人在那金山山脚下了船,等待些许功夫,便见从山上下来一仆妇,上前道,“慕夫人,我家夫人已在山上等候多时。”
慕夫人带着众人沿着台阶向上攀登,行至半程,已是香汗淋漓。
旁边随侍之人正要上前搀扶,慕夫人忙挥手推开,说道,“翠蝶,这本是我当日许下的宏愿,如今既然前来还愿,更应当心诚才是。”
慕夫人在旁边稍作休息,便继续前行。
到了寺门口,便见一圆脸富态的贵妇迎了上来。她拉过慕夫人手,说道,“容容,上次百日宴与你匆匆一会,当时便见你面容憔悴。我也知你这几个月受了很大的苦,就不便登门拜访。几日前收到你的邀约,我也不知你可有康复,都不知该不该应下。如今见你面色红润,我这才放下心来。”
“我也知道你我之间不需多谢。但这些时日,府上可收到不少你送来的名贵药材,真是劳你挂心了。”慕夫人听到好友关心之语,甚是感动。
“如今一切顺遂,我看你精气神都好了不少。看来有了麟儿,你的魔障也解了,是该还还愿。”那妇人欣喜地说道,“我们可是许久未见了,不过倒是我家那混小子总是念叨着你家那个小女娃。”
慕夫人听得这话,吃惊道,“可我从未带月月一起去过那些聚会,应是从未见过令公子才是。”
“说是书院同窗介绍认识的,大家经常一起吃饭。”齐夫人解释道,“反正我们这次要在寺院里待上几日,有的是话可聊。如今这天气甚是闷热,还是及早入寺避暑才是。”
“你看我高兴得都给忘了!”慕夫人应道。
两人相携进了那禅寺,慕夫人见到眼前的宝殿不由得感慨道,“还记得上回与你同来,可是已有一年光景了吧!如今再见此景,心中巨石已经卸下,便觉得神清气爽。”
“你啊!就是喜欢什么事情摆心里。以后有事,就多和我聊聊,多出来走动走动。”齐夫人建议道,“这客房我都已经打点好了,我们就住隔壁。如果你晚上实在是睡不着,就过来找我聊。我呢,这几日就是你的树洞,有什么烦心的,忧心的,都可以向我倾诉。”
慕夫人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嗯”一声。多年的密友,总是会在你身旁一直默默关心着你。总是会在你需要帮助时伸一把手。
这一众人等在享用了寺院的斋饭后,便早早地各自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慕夫人早早地便起了身,用罢斋饭,吩咐那些仆妇备好香烛等物,便去到那观音菩萨座前。
慕夫人亲手将那十八支香烛点燃,供在佛前,接着便令仆妇在案前摆上果品,各式糕点及清水。
然后点燃线香,虔诚地在佛前三拜九叩,默念道,“信女慕孔氏,金陵府人士。曾经于去年在菩萨面前许下宏愿,求取一麟儿,如今特来还愿,信女愿捐赠寺院千两香油钱,并会于金陵府内广施赠药,救治孤寡。”
慕夫人跪在蒲团上念完经文,便吩咐仆妇在佛前看顾着这些香烛,等香烛烧尽,就立马更换。
慕夫人走出宝殿,请来寺院知客僧,将那银票递上,说道,“师父,我曾在菩萨面前许下宏愿,如今特来还愿。这是我给贵寺添的香油钱,同时还想请贵寺僧人前去菩萨面前替我念几日经,不知可否!”
“慕施主,你如此宅心人厚,菩萨必定会保佑你盍家安康的。近来本寺到是没什么大型法会,自是腾得出空来的。此事小僧速去你安排一下。”那知客僧答道。
“如此便劳烦师父了!家中喜得麟儿,我便想帮他点盏长明灯祈福。”慕夫人继续说道。
“慕施主功德无量,必会保佑孩子身体安康,聪明伶俐的。”那知客僧应道。
见今日诸事已了,慕夫人便约了齐夫人在这金山上游览一番。
西行至悬崖下,见一洞窟上题“法海洞”几字,入内更有一神像供奉,心中觉得甚是奇怪。慕夫人转身询问齐夫人道,“我记得上次来,可并无这些的啊!”
“你啊!这是久未出来,消息闭塞了。都不知道最近坊间流传一话本,名为《白蛇传》。说的就是这金山寺一和尚法海破坏白娘子与许仙美满爱情。那真是惊天动地,人神共愤啊!”齐夫人谈论起这故事,不免入了戏,有点义愤填膺地说道,“说什么人妖不能相恋,可怜那白娘子与许仙被他就这么给活活拆散了。那白娘子向那法海索要丈夫无果,就水漫了这金山寺,最后反被压到了塔下。”
齐夫人拉着慕夫人走到一边,指着前面水塘说道,“你看那大水就是从这边漫上来的,如今还残存着痕迹呢!”
慕夫人听完,不免有些个哭笑不得。
她这闺中密友虽然为人大气,但打小就爱看那些个志怪传奇话本。回回为那些个编撰出来的故事,而打抱不平。别家妇人爱的是出游踏青,办办聚会,她则天天跑去那茶肆听评。
有次还跑到慕府来,向她哭诉找了个负心之人,日日不着家。要不是她知他们夫妻恩爱,还真以为是家变了呢!结果又是将那话本故事搬到自己身上了,她真是万分同情齐老爷啊!有这么一位夫人,真是天天是一出好戏啊!
慕夫人见她又被故事所迷,忙开口道,“我可是记得此洞是那法海禅师苦修之地。当年他可是把盘踞此岩洞中的白蟒斗败,驱蟒入海后才住在此处,和这话本可是搭不上呢!这法海禅师可是金山寺的开山祖师,岂能容得下如此妄言!”
齐夫人讷讷地说道,“可那边还有个白龙洞,可见这故事还是有几分真的啊!”
“你也知那话本都是后人穿凿附会,加工编撰而成,都是虚构的,怎么能做的了真呢!”慕夫人说道,“此地已近海,怎么漫得了金山。而且那法海禅师可是唐时人,早不传晚不传,偏偏是现在给对上了!”
齐夫人无言以对,抱怨道,“容容,就不能让我当一回真吗!毕竟这话本写得如此感人肺腑,让我留些幻念也好!”
“可是我怕你那幻念带回家,会把你家老爷给当成法海给镇了,我就不好交待了啊!”慕夫人说道,“以前你倒是还好,自打嫁人后,上无翁姑待奉,又有齐老爷宠着,生活顺遂,你都快翻天了!”
这时,耳听得前面亭中有声音传来,“这位施主,所言甚是。”
慕夫人定睛一看,那亭中坐着一白眉僧人,正是那金山寺的主持道月禅师,忙行礼道,“主持大师,我二人今日失礼了。在此地妄言是非,还请恕罪!”
“无妨,无妨,二位施主既无事,还请过来亭中一述!”道月禅师笑呵呵地说道。
慕齐两位夫人便移步到那亭内坐下。
道月禅师打量了一下慕夫人,接着开口道,“慕施主,贫僧观你今日眉梢舒缓,大异于前。看来你近日烦恼已去,真是可喜可贺啊!”
慕夫人回答道,“如今家中喜得麟儿,虽经一番劫难,但宿愿得偿,忧愁已散。”
“这祸福本相依,慕施主虽历生死,但此劫一过,必能一切顺遂。”道月禅师开口道。
“多谢大师赠言!”慕夫人感谢道。
这时,齐夫人见状便开口问道,“大师,今日得巧碰到,还请您赠我两句。”
慕夫人一听,便轻撞了一下齐夫人。这哪有这么和大师说话的,也太莽撞了些吧!
“齐施主,万事无忧,唯独不可妄言。”道月禅师说完,便指了指那洞窟之处。
慕夫人疑惑地问道,“大师,这坊间话本流传甚广,恐怕到时会有碍法海禅师的名望,为何不禁一禁呢!”
“出家之人可不在乎那些虚名。而且这金山寺处处都有,若是当真就着相了。”道月禅师笑呵呵地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慕夫人开口道,“可是……”
“慕施主还不明白吗?”道月禅师继续说道,“这话本就是话本,本不为真。各人心中自有判断。再说这故事本就发生在相州一带,那里又是先帝爷“龙兴”之地。这一来二往,就禁不得了!”
道月禅师见慕夫人还未想通,便转了话题,说道,“虽然万事当不得真,不过本寺中倒有一物颇有来头,今日倒可让两位施主观上一观!”
齐夫人一听,便来了兴头,忙问道,“大师,是什么东西,您可不要打什么机锋。”
道月禅师开口道,“只是一面鼓。”
齐夫人听得这话,顿时不出声了。心想,“这钟鼓不是寺院里最多的吗,有什么可希奇的!这办法事时敲法鼓,用斋饭时敲斋鼓,用茶时敲茶鼓,报更时敲更鼓,每时每刻都在用,难道那鼓还是金子做的不成!谁家有那手笔!”
道月禅师见齐夫人一脸的不以为然,便解释道,“齐施主,既然如此喜欢听那传奇之事,必然是知道本朝那位梁夫人吧!那鼓就是她当年在金山上擂的鼓。”
“梁夫人,难道是那位女中豪杰。她留下的那必须一观。”齐夫人说完,把一把拉起慕夫人道,“容容,快陪我去瞻仰一番。”
道月禅师在后面感叹道,“齐施主万事不操心,才能保留得这一片赤子之心啊!”
接着道月禅师便带着两人返回寺中。
齐夫人摸着眼前的大鼓,那鼓面上布满斑斑敲击的凹痕,忽发感慨道,“容容,你说我那胖儿子读书不行,现在让他去习武从军可还来得及吗!”
慕夫人听后哭笑不得,你这想一出是一出,如今是连自家儿子都要坑了不成。
齐夫人继续说道,“我算是把儿子给养废了。这学堂上回回倒数,还天天惹事,被老爷打得皮都开了还是揪不回来。唉!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慕夫人也不知怎么接话,毕竟这育儿一事,她也不甚了了。儿子到时自有老爷管教,她也插不上手。而那齐家对那儿子一贯放养,想一下揪回来只怕是难了!
“难道真让他以后一事无成,只做个福家翁不成,那我以后的诰命可怎么得啊!”齐夫人想想以后的日子,顿时觉得一片黑暗。
慕夫人这才算是知道好友到底是在挂心什么,忙说道,“你家老爷不是还在兵器监挂了一职,如今北面战事正紧,或可立上一功!”
“那是出钱挂的职,哪那么容易出的了点啊!”齐夫人接口道,“老爷老爷指不上,儿子儿子也指不上,我可什么时候才能穿上那冠服啊!”
“这个……”慕夫人对此也毫无办法,毕竟同为商贾之妻,她也是明白齐夫人为何对得那诰命如此执着。毕竟往日里参加聚会,那些官员夫人的眼神,让人看了也实在是气不顺。要不是她出身孔家旁支,别人还顾忌着几分,只怕或会如齐夫人那般避出去,或厚着脸皮硬撑着。
她只得引开话题,说道,“你说那梁夫人为何要把这鼓放在金山寺啊!”
齐夫人听得问询此事,便开始讲述起来,“你可知道当年那金兀术领了十万金兵,一路烧杀抢劫,正要通过此地北撤。韩将军伉俪,就是在此设伏灭了金人大半兵马,才有如今这安稳局面。听说当年就在前面那芦苇荡里困了那金兀术七七四十九天,差点把他给生擒活捉了!”
慕夫人疑问道,“可这里面也并不涉及此鼓啊!难道就因为梁夫人用过,就得镇在这儿吗?”
“一听就知道你从不关心那些国家大事。”齐夫人感叹道,“如今正是风云交汇,兵戎再起之时,我虽然不能像梁夫人那样,但也应当畅想一下,在那刀戈之间……”
“啪”的一声,慕夫人轻拍了一下齐夫人的手,“说正题,别幻想了。你这样,当年还不如嫁个武将算了!”
“谁让我家当年与那齐家早说定了啊!再说这生活还是得安稳才好!”齐夫人回道,“当日,那梁夫人就在这金山妙高台上擂鼓,指挥这江面上的战斗。当时江面上那是白雾茫茫,那鼓声伴着江涛声,好似轰雷一般。我军是士气大振,越战越勇猛。梁夫人那三通鼓下来,是指哪打哪,追得金兀术是一听到鼓声就吓得丧魂落魄,胆战心惊。”
慕夫人听完齐夫人的讲述,不由得感叹道,“那梁夫人却是一巾帼英雄,也是我们企及不上的。不过时势造英雄,我们和她毕竟路不同。如今还是着眼眼前,教导好孩子吧!”
齐夫人也知这话现实,但还是心头痒痒,便拿起旁边的鼓槌,对着那鼓敲击了下去。
“咚”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外面众僧慌作一团,里面两人也甚是慌乱。
不一会,道月禅师推门而入,见两人手足无措,也不好责备过多,便说道,“齐夫人,本寺敲鼓均有定时。你忽然这么一下,打乱了众僧的念诵不说,还坏了寺中的规矩。”
“大师,我也真不知道这鼓敲下去这么响。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试一下,还请大师原谅!”齐夫人轻声说道。
道月禅师皱着眉头说道,“贫僧也猜测到齐夫人必会心动,也怪贫僧未曾提前叮嘱,这次就此作罢吧!下不为例!”
两人连连道谢,接着便随道月禅师一起出门离开,回各自客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