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芳此时也已经听说了宝玉失踪的事情,纵使她对宝玉已经心灰意冷,但那毕竟是她的丈夫,是她儿子的父亲。
傅秋芳坐在卧房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任凭白燕如何劝说也没用。
玉钏儿也匆匆赶来,两眼含泪,“奶奶,二爷真得不见了吗?”
傅秋芳哽咽道:“兰哥儿说出了场还见到人了,结果一转眼就找不见了。
李贵和茗烟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玉钏儿跌坐在地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这可如何是好啊……”
傅秋芳忍着泪问道:“二爷走之前可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玉钏儿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认真回想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把几个孩子都看了看,让他们好好听我的话,将来好好孝顺我。”
听到这里的时候傅秋芳的心已经凉了一半了,宝玉这话怎么听都有一种不祥的意味在里面。
她此时才又想起在宝玉入场的前一天夜里曾经来过自己房里,当时她正哄着蕾哥儿睡觉呢,并没有什么心思顾着宝玉。
宝玉站在她的床边,也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他们母子,倒把傅秋芳看得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起身问道:“二爷明日就要下场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好好休息呢?”
宝玉笑道:“正是因为明日就要下场了,所以才特来看看你们母子,不然明日就见不到了。”
宝玉平日里也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所以傅秋芳并没有把他这句话放到心里。
反而因着带了一天的孩子,确实有些困乏了,略显敷衍道:“二爷这是说什么呢,入场不过几天的事儿,等你回来不就又见到了。”
宝玉笑而不语,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蕾哥儿的脸蛋儿。
又站那儿看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说了句“辛苦你了”便转身离开了。
当时不觉得如何,但此时回想起来,傅秋芳觉得宝玉当时的表现其实十分怪异。
她觉得这次宝玉失踪,并不是有什么人从中作梗,可能……是他自己不想回来了……
思及此,傅秋芳心中大恸,哭得更不能自已了。
玉钏儿见她如此,知道事情可能比自己想得还要糟糕,也跟着大哭起来。
几位丫鬟见苦劝无果,白燕只好去稻香村,请李纨来给劝劝。
只是李纨此时也没有什么主意,虽然来了怡红院,也不过是把安慰贾兰的话又说了一遍。
“有王爷帮衬着呢,说是哪怕把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弟妹再不要如此了。
玉钏儿,你不说劝着点你家奶奶,怎么也跟着一起哭成这样呢?
都快别哭了,不然你俩倒下了,这几个孩子可要怎么办啊?”
听李纨提起孩子们,玉钏儿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不管怎样,她还有四个孩子等着她呢。
玉钏儿擦了擦眼泪,强打起精神,“大奶奶说的是,我确实欠考虑了,本来很该劝着奶奶些,没想到还让奶奶更担心了。
您陪着我们奶奶,我去看看孩子们。”
说完玉钏儿就抹着眼泪离开了。
傅秋芳这时才握着李纨的手道:“大奶奶,我也希望二爷能回来,但只怕是……”
她喉头滚动,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其实李纨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但是傅秋芳作为宝玉的妻子,如果宝玉真得一去不回,对她而言是个多么大的打击啊。
李纨也算是过来人,她知道一个妇人失了丈夫是什么样的下场,她也不愿傅秋芳步入她的后尘。
李纨仍是劝道:“秋芳你要多往好处想,一来有王爷帮着咱们寻人,二来家里还有你和孩子们,谅宝玉也是割舍不下的。”
傅秋芳没有再说话,她觉得李纨错了,依着宝玉那样的性子,好起来自然是什么都好,但倘若他真得想通要撂开手了,怕是谁都不在他的眼里心里了。
李纨见傅秋芳不语,只当她是想通了,又劝了两句,便也回去歇着了。
贾母虽然也早已转醒,但是听说了只有贾兰回来的消息,又再度晕了过去。
黛玉实在不放心,晚上直接留宿在荣禧堂,亲自照料。
水溶也是马不停蹄地安排了各路人马找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有人来报,说是寻遍京城,终有一人说他似是见过宝二爷,跟着一僧一道出了城门,不知往哪儿去了。
水溶听到这话,连忙安排人马往城外去寻。
他见天也快亮了,便动身去了荣国府,把目前的结果给黛玉说一下。
黛玉这一夜因照料贾母,睡得断断续续的,听说水溶来了,连忙起身去迎。
看着水溶一夜未睡布满血丝的双眼,黛玉心疼地摸着他的脸,“为了外祖家的事,真是辛苦你了。”
水溶见黛玉也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知道定是服侍贾母也没有休息好,握着她的手道:“不碍的,以前淘气的时候也经常整夜整夜贪玩不睡觉。
倒是你,生完孩子还不到一年呢,又这般劳心。”
黛玉叹道:“外祖母从小待我不薄,当时虽然也算是寄人篱下,但在她的呵护下,我从未觉得有什么委屈,只是……”
黛玉突然收住了话,她差点说到前世的事情去了,当时是贾母走了以后,府里掌权的变成了王夫人,她才落得身死他乡的后果。
“先别说这些了,宝玉有下落了吗?”
水溶摇了摇头,“有人说见他随着一僧一道出城了,我已经安排人马出城去寻了。”
黛玉一听这话,忽然呆住,喃喃念道:“一僧一道,一僧一道……”
她忽然眼眶一红,“罢了,宝玉怕是有去无回了。”
水溶忙说:“何必如此丧气呢,一队人马不够我就派两队,两队不够就派三队,总能将人找到的。”
黛玉虽然红着眼眶,但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这一僧一道怕是有些来历的,宝玉衔玉而诞的事情你也知道。
曾经有一次他中了魇,整个人失了魂似的,就是让这一僧一道给治好的。
既然他跟着他们走了,想必也是想通了什么,合该都是他的造化吧。”
其实宝玉中魇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赵姨娘联合马婆子下蛊之事并没有发生。
但是黛玉冥冥之中是有感觉的,宝玉与这一僧一道定是有什么渊源,所以才会如此吧。
贾母醒来后,黛玉缓缓将宝玉的事情告诉给她,没想到贾母这次居然没有晕过去。
良久,她长叹了一口气,“宝玉出生之时,口衔美玉,当时有人说是不凡,也有人说是不祥。
只怕他自有他的造化……”
黛玉紧张地盯着贾母,她虽然面色平静,但是眼神中尽显沧桑。
想必就算认定了这就是宝玉的造化,但是放在心尖上疼了近二十年的孙子就这么走了,无论如何也是很难接受的吧。
贾母看出黛玉的担忧,勉强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外祖母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什么没有经历过?
我既知道宝玉还好好活在这世上就已经知足了。
只是……”
她幽幽叹了口气,“只是可怜了秋芳、玉钏儿和那几个孩子……”
说到这里,黛玉也想到了怡红院里的那些女人和孩子们,不知道宝玉今日之举动,与他院子里先前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到了傍晚,水溶派出城的那些人也回来了,都说并没有发现宝二爷的人影,水溶除了让他们继续去找,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又过了两日,乌家庄有人捎了信来,是李纨接的,写信之人居然是王夫人。
她在信里写到,前两日晚上,她正在佛堂念经,突然听见门外有响动。
她正要喊谷雨去瞧瞧,却只听见一个人高声说道:“不孝儿宝玉,特来向母亲叩首拜别,还望母亲照顾好自己,莫要挂念我,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吧。”
她心里一惊,也顾不得辨别到底是不是宝玉的声音,自己踉踉跄跄地跑去开门,结果门外空无一人,仿佛刚才只不过是她的幻觉。
王夫人越想越心惊,于是便写了封信让人送来,问问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纨收到这封信,思前想后,还是先拿去给贾母看了。
贾母结合先前黛玉带来的那些消息,心下明了,宝玉确实是跟着一僧一道走了,她又心酸了一场,却也没怎么流泪。
贾母叹道:“不知这是他的业障,还是我的。
只不过以后怡红院里的那些孤儿寡母,也要靠你多照料着些了。”
李纨默默点了点头,寻思着要如何把这些消息告诉傅秋芳。
没想到傅秋芳听说这些后,虽也狠狠哭了一场,但最终还是咬牙撑了起来。
从那以后,她与玉钏儿安心在怡红院里抚养几个孩子,其它的事情也不大理会。
乌家庄的王夫人在得知那晚前来的真得是宝玉之后,在佛前跪了许久。
大儿子早逝,大女儿如同进入冷宫,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身上,如今却落得一个离家为僧的结果,到底是谁的业障?谁的孽果?
王夫人彻底老了,若不是跟前还有个萍姐儿,只怕她已经要了却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