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村民见宁朗被一脚踹飞,生死不知,登时都大惊失色。
他们原本以为仗着宁朗太守亲子的身份,便是事情败露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岭北山区也没人敢掺和这些事。
可现下见面具人并不吃这一套,甚至对如此泼天富贵的引诱也无动于衷,终是怕了,他们并不像宁朗那般心智不端,自是知晓他们多年所行之事有多伤天害理。
吴婆子扑通一声跪地磕起了头,口中不断告饶道:“壮士饶命啊!这事可与我们不相干的,我们都是受了裹挟被迫为之。”
梁弈问向姜湄:“依你看,这些村人该如何处置?”
姜湄冷冷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助纣为虐,比那宁朗更加可恨。”
然而此时屋内传来柳冰清的声音,她挺着肚子趿拉着鞋缓缓走了出来。
“我还当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事,你们这些打小泡在蜜罐里衣食无忧的贵人也太能小题大做了。”
姜湄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你既在房中已听全了那人口中所述,怎还能说出这般狼心狗肺之言?”
柳冰清却投来一个轻蔑眼神,继续说道:“岂止是这岭北,在我们关隘那边,年年都有卖掉家中幼女换钱度日的,人牙子每隔几个月都要来收一次人,这些年被发卖的女子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早就稀松平常见怪不怪了。”
柳冰清的娘因着生她而死,他爹还有打猎的手艺傍身,父女俩的日子过得还算殷实。
可村中有的是人家,一家五六口人守着那么一片庄稼地过活,不卖孩子就只能全家一起饿死,男丁长大能干农活,女子长大却只能收些微薄的彩礼,怎么算都是笔赔本的买卖,是以发卖家中幼女在穷苦之地也是常事。
六皇子眼中满是惊恸,他压抑着喉咙的酸胀,问道:“那些被发卖了的女孩子,最后会流去哪里?”
柳冰清漫不经心答道:“那我可不知道,无非也就是做了丫鬟,伶妓,再不就是像这里那些女人一样呗。”
柳冰清说到这里,又嘟囔了几句:“老娘好容易从这种鬼地方脱出身了,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便又被绑回来,真是晦气。”
话毕她转身回屋关上门,在门后说了声:“你们且折腾去吧,别搅扰我和我腹中孩儿休息。”
姜湄和六皇子都还沉浸在柳氏的话里没回过神,六皇子表情呆滞地问向姜湄:“莫非她适才说的才是我越国百姓真实生活吗?奏章里所云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竟都是假的……?”
姜湄心中也大为震撼,心绪不断翻涌久久不能平复,对她而言从前最为困扰的尽是些婚嫁家宅之事,却不想同为女子,同一国界之内却是有那么多人连堂堂正正地活下来都是奢望。
此时段旻带了个女人回来,段旻面色沉重,望向村人的眼神充满着愤恨。
段旻走到梁弈身边,附耳说道:“殿下,属下已探明村中地牢所在,里面关押了数十名孕妇与女童,已被属下放了出来,两名鬼卫留下看护,此刻皆聚于堂屋中。”
“至于这个女人……是属下从一棵槐树上救下来的,她那时,正欲自缢。”
姜湄虽没听见段旻说什么,却也注意到了他带回的这个女人,定睛一辨,不正是适才与梁弈趴墙根偷看的那人么?
姜湄惊诧之下望向梁弈,梁弈见她表情有异,也猜到了几分,他摆手让段旻退下,走近姜湄身边低下头说:“这女子想要自尽,被段旻路过救下的。”
姜湄闻言抿了抿唇,向眼前衣衫不整鬓发散乱,双目又无神的女子柔声道:“你……可能听见我说话?你被拐来多久了?你可知晓村里还有多少受难的女子?”
见女人没有反应,她回头低声问梁弈:“你是如何打算的,可愿出手相救这些苦命女子?”
这是姜湄第二次有求于他。
上次在京郊密林中,她跪地求他出手,从山匪手中救回黎诺安。
姜湄自被他绑来后,从未哀求过他放了自己,此番再求他出手,却又是为了一群萍水相逢的女人。
可若说她良善,她刚才却面不改色地看他“杀了人”,还夸他杀得好。
他从前认为世家大族里养出来的嫡女,或是心机深重刁蛮跋扈,犹如魏疏桐那般,或是单纯得如同白纸,像黎诺安那般。
可姜湄却哪种也不是,她的每一面都不尽相同,却总是令他出乎意料,也让他深深为之着迷。
梁弈收了心思,看姜湄面色沉重,故作轻快地答道:“我虽是个绑匪,心中却自有公道,世人皆传言我是地狱里爬上来的夜叉,我自要履行好夜叉之责,把这些黑心黑肝的小鬼都料理干净才是。”
姜湄得了梁弈肯定的答复,紧迫的神情有所缓和,又转头看向那女子,见她仍没有反应,突然灵机一动,想起梁弈那枚神奇的能清神醒脑的崖柏木坠,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递到女人鼻下晃了两个来回。
见女人眼中有了波动,姜湄趁机说道:“大姐,你清醒清醒,我们想救你们出去,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找其他人?”
女人这会终于有了反应,瞳孔也渐渐聚在一处,看清了姜湄关切的脸,她脑中辨别着姜湄的话,终是听懂以后眼中开始汩汩地流泪,张大了嘴发着“啊啊”的叫声。
这时村人中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贱人!你莫要吃里爬外,儿子还在家中等我们回去呢!”
女人闻声登时面色一僵,然后便是满脸的惊恐,姜湄循声望去,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应该就是她与梁弈那时听到他咒骂的人。
姜湄此时怒从心起,夺过梁弈手中宝剑便直指那男子,剑身太沉,她单手握不起便双手一齐用力,手臂虽有些微微发抖,周身却当真散发出一股杀意。
她本就长得清丽,如今目中寒光闪烁,细眉因着眉心聚集怒意,眉尾也有些微微上挑,面庞被冷峻月色的映照而泛起莹洁的光,竟生生吓退了那男人半步。
“你若再敢唤一声贱人,便割下你的舌头,让你也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