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牧民后,车马再次启程,这次却实是距离梁国大军驻扎之地越来越近了。
自从那夜两人不欢而散后,姜湄倒是没再躲着梁弈,只是又恢复了从前冷淡疏离的态度,若是梁弈给她送些吃喝,她也只是福身回礼,又自称回了“妾身”。
姜湄看着车窗外荒凉的景象,植被渐渐被黄土取代,她问向骆襄。
“骆将军,边关一带一直都是如此荒败么?”
骆襄恭谨答道:“回夫人话,边关风沙大,人烟是有些稀薄的,然两国间水土各异。”
“我越国境内尚且有些山脊,梁国境内却多为平原,是以看起来是有些荒芜的。”
姜湄想起柳氏便是出身于边关附近,出声询问道:“你家中在此地再没有旁人了么?”
柳氏闻言心跳登时变得飞快,面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可姜湄已经问出了口,骆襄与六皇子的视线也望了过来,她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没了,都死在逃兵流寇手里了。”
六皇子心情又有些沉重起来,也开口问道:“不想叶桓大军所驻之地,竟也不甚太平……”
骆襄有些赧然道:“主帅亲自带出的兵自是绝不会畏战而逃的,流窜在边关一带的匪寇基本都是兵部遣来的新兵。”
“主帅也为此事很是恼怒,上奏过几次斥责兵部怠慢了新兵训教的事,可却收效甚微。”
谈及此事,几人都因着越国的腐朽有些惆怅,柳氏更是怕他们问及自己当年细节而不敢吭声,车内一时间静默了下来。
姜湄又起了个话头,许是想对梁弈多些了解,她便问及了梁国全貌。
六皇子与骆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梁国是诞于马背上,祖上确都是些游牧民族,然梁国却并非只有草原与荒漠。
若由此地一路北上,也能见到山川大河,梁国虽不及越国那般地大物博,气候宜人,但梁国几代帝王却都励精图治,道路四通八达,广开商路,各个地区州府亦是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
梁国民风淳朴,梁人剽悍却爽朗,这一点从此前众人偶遇游牧部落时被热情地招待也能看出来。
一路上众人见了相邻的两国之间,所遇所感竟是天壤之别,高下立见,六皇子甚至有些羞愧地垂下了头。
晌午停车休憩时,姜湄见踏月被梁弈撒了开,慢悠悠地边走边在地上青黄参半的草堆里寻着嫩叶吃,便朝它走了过去。
踏月闻声抬了头,刚想发出警告的喷鼻声,看着来人是姜湄,偏过头示了个好又低头找吃的去了。
姜湄抚着它油亮的皮毛,又想起了那一夜梁弈说的那一句“你我平日里多聊几句,算不得什么。”
她初学女红时,经常被细针刺破手指,伤口肉眼几不可见,刺痛感并不强烈,也只短暂的一瞬,若不再触碰也不觉着疼,可每当拿些什么物什的时候,便又会隐隐传来浅浅的灼痛感。
那晚她便觉得那一刻心头像被细针刺入一般,这会儿再忆起来,还是有些酸胀。
远处的梁弈见着姜湄独自走到了踏月身畔,也跟了上去。
姜湄见梁弈过来,转身想走,梁弈却加快了脚步上前,从踏月鞍上解下他曾给姜湄饮过水的水壶,说道。
“那日瞧你很是喜欢饮那乳茶,走之前我便问牧民又打了整整一壶,你拿着喝。”
姜湄却微微颔首,垂着眼皮答道:“三殿下有心了,妾身不渴。”说罢便欲离开。
然此时正埋头吃草的踏月却昂起了头,一口叼住了姜湄的衣角。
姜湄吓了一跳,被踏月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掉了脸上的清冷,脸上微微泛着红轻呼道:“踏月!你快放开我!”
踏月打了两个响鼻,表示拒绝。
梁弈对着踏月的屁股轻拍了一掌,“别吓着她了。”
踏月不情愿地松开口,姜湄脸上尽是窘迫,扯了扯险些被踏月拽歪了的衣衫。
梁弈心头微动,又递上了那壶乳茶,“拿着,不然这小子下一口咬的可能就是你的裤脚了,若是扯了下来,可就便宜那些看热闹的人了。”
姜湄攸地回头,竟真看见附近的鬼卫与骑营的梁兵正齐刷刷地看向自己和梁弈,他们见着姜湄回首,又状作无意地转过身各干各的。
姜湄垂下头侧身接过,梁弈只见着她浓密的长睫轻轻扇动,听到姜湄轻声说道:“快到边关了吧。”
梁弈愣了一下,回了个“是”字。
姜湄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殿下处心积虑地做了局,又一路悉心照料,眼下也快到了目的达成的时候了,便不要再做这些惹人误会的事情了。”
“殿下堂堂大梁皇子,三军统帅,若是与我这敌军将领夫人传出些闲言碎语,怕是有损殿下盛名。”
梁弈看着姜湄逐渐走远的背影,抚了抚踏月的脖颈,说了句:“她这是真生我气了。”
踏月仍然埋头吃草,轻哼了两声,梁弈又喃喃说道:“这次记你一功,可以后若回了梁国你再欺负她,我便罚你不许与纤雪同棚。”
纤雪是匹通体雪白的母马,因着生得全身线条优雅,睫毛纤长靓丽,是梁国军中公认的马中“仙女”,亦是踏月的配偶。
踏月如同听懂了一般梗起脖子,拿头去拱梁弈,发出了两声嘶鸣。
服装整齐划一的队伍中,唯有梁姜二人和六皇子因着此前换了从牧民那里买的衣服而显得与众不同。
穿着粗麻布衣的六皇子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姜梁二人的不欢而散,姜湄提着梁弈的水壶冷着脸向自己走了过来。
姜湄把壶递给六皇子,“三殿下给你的。”
六皇子打开壶盖,汤色红黄明亮,茶香奶香醇厚,六皇子眼前一亮,狡黠地问向姜湄:“当真是给我的?那我可不客气了。”
姜湄没理他,坐回车里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小孩子对这些乳饮没什么抵抗力,梁弈怕姜湄喝不惯,还特地命制茶的牧民用红糖取代了盐巴,这乳茶入喉更加香甜,六皇子捧着水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喝完他拍了拍鼓溜溜的肚皮,迈着小短腿去把水壶递还给了梁弈。
梁弈皱眉看了看六皇子溜圆的肚子,沾着奶渍的上唇,不住打着饱嗝的样子,最终目光又定格在自己已被“玷污”的行军壶上。
他接过水壶,手臂一甩便扔出去老远,可怜那水壶孤零零地径直插进了黄土中。
六皇子诧异道:“你干嘛?好好的东西。”
梁弈黑着脸答道:“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