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浪的尽头,伫立着几道身影。
被救出的邱老几人,与身边的几名鬼卫,怔怔望向被白雪覆盖的大半个奉安城。
目之所及,尽是刺眼的白,雪崩激起的漫天雪雾还在不徐不疾的随风飘扬,最终落归地面。
看似纯洁平静的积雪之下,埋没着各家精心备下的年货、吃食,还有没来得及逃走的人。
邱老的拐棍在慌乱中早就不知道扔在何处了,此刻脚下一软,险些瘫坐在地,旁边的鬼卫眼疾手快的把他扶住。
“殿下……”老人浑浊的泪顺着苍老的脸颊滑落,“都怪老朽,都怪老朽啊!”
邱老的拳头一下下捶在自己胸口上,恨不能立时用自己的命去换回梁弈的命。
姜湄呆怔的挪着步子走上前,血色尽失的唇瓣上,还残余着今日特意涂的口脂,轻微的开合,口中似是在念叨着什么。
几名鬼卫向着来时方向缓缓跪了下去,面色沉痛,有眼皮子浅的已经抹起了泪。
姜湄跌跌撞撞的走近,越过众人径直走进了雪中,直到积雪没过膝头,再难前行。
她伸出被缰绳勒得破皮的双手,双目赤红的在眼前积雪中挖刨着。
姜湄的脸色今夜格外的苍白,平日里云淡风轻的眼波中搅着近乎疯狂的痛,手上似是已没了知觉,只是木然的重复着挖掘的动作。
瑞秧特地为她绾了个蓬松的云髻,为了配那根红珊瑚的簪子,经过马上的颠簸已经松散蓬乱,几缕发丝垂下,随着她的动作在夜风中舞动。
低头的间隙,发簪掉落雪中,红得像鲜艳的几滴血珠。
那一抹红刺痛了她的眼,滚烫的泪珠径直从眼眶滴落,在雪地上烧出一个又一个空洞。
“阿弈,你别丢下我……”
她嘴里轻声念着,手上的动作却更加快了。
邱老见她如此,心下不忍。
“丫头,你别这样……”
话音还未落,距姜湄几丈远的地方积雪突然凸起,直至厚实的雪面被破开。
又是一片雪雾遮来,迷了姜湄本就模糊的眼,雪花触及眼底的热泪,瞬时融化,她的睫毛上也覆了细密的一层雪屑,可她却与身体的本能抗争着,不肯眨眼消去眼里的不适。
几名鬼卫飞身而起,雪屑沾了满头满脸,众人内力一齐催动之下,周围的雪像是受了推力一般,向四周蔓延流动。
段旻与另一名鬼卫各架着梁弈一只胳膊,自流沙漩涡般的雪窝中腾起,落在姜湄身后的空地上。
梁弈这一生还从未这般狼狈过,浑身经脉灼烧着丝毫运不起气,肌肉也酸胀刺痛,疼得他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邱老哑然,看着梁弈无声地动了动嘴巴,却始终没唤出个囫囵的字来。
梁弈扯着嘴角说道:“邱老无恙,也不枉本宫忙活这一场。”
十指通红还插在雪里的姜湄听见她熟悉无比的男声,渐渐绷直了脊背。
她没动弹,实是也动弹不得,她怕一切只是她的幻想,若她一转身,瞧不见他,又当如何?
梁弈艰难的抬了抬手,段旻迟疑了一瞬,还是松开了梁弈的胳膊。
他的双腿有些抖,却还是硬撑着转过身,牵出一抹浅笑。
“湄儿。”
姜湄幽幽转身,眼下红得像要泣血,她又瞧见了她爱的人,纵使此刻失了往日的风姿翩翩,脸上却还挂着戏谑的笑,好像适才只是同她开了个玩笑。
梁弈见她这副形容,心头剧痛,却还是咽了咽喉间的苦涩,尽量压着颤抖的嗓音。
“湄儿,过来,雪里凉。”
姜湄眼中似乎还有些闪烁的迟疑,梁弈用力抬起手,五指勾了勾。
“可是等着我过去抱你?今日怕是第一次要叫你失望了,我伤了经络,便是你近日里没长那些斤两,也抱不动了。”
姜湄闻言扁了扁嘴,初次历经自然灾害的惊惧,逼着自己强撑精神疏散百姓,以为梁弈葬身雪海的诸多情绪在这一刻尽数倾泻而出。
她在梁弈面前真切的哭过两次,一次是哀求他出手相救黎诺安,落的泪惹了他爱怜。
第二次是在天沐关自戕时,望向他诉说着来世之约时,落的泪让他五脏六腑为之震痛,险些呕血。
这一次她哭得像个孩子,再没了从前那种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美感,只是纵情地释放着情绪,在雪中艰难地挪动着双腿,向他而来。
姜湄觉得这十几步的距离比她出嫁那日叶府铺陈的红毯还要漫长,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梁弈微抬着双臂伸向她,鼻尖也有些泛酸,等着她过来。
姜湄在雪地中摔了两跤,又奋力地爬起身,有鬼卫瞧着不忍想上前搀扶,却被段旻拦住低声劝说。
“不扶这一把顶多是挨两句骂,扶了怕是殿下这辈子都看你不能顺眼了。”
姜湄挣脱出脚下束缚,径直扑向了梁弈怀里,梁弈双腿发软,两人就滚作一团摔在了地上。
段旻轻咳了一声,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回避,又硬撑着正经同梁弈说了句:“殿下,小姐,属下们去二十步外候着,好了喊一声。”
姜湄此刻满心满眼都只有梁弈,也顾不得旁的,从他怀里微撑起上身,堵着鼻子拉着他软得像面条的胳膊急切地问。
“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伤哪了……”
梁弈浑身无力,这会又被姜湄压在身上,索性直接躺在了雪地上,抬起手放在姜湄后脑上。
“强行催动内力,损了经脉,往后怕是要瘫在榻上了,湄儿可还要我?”
姜湄闻言睁圆了眼,泪水又开始盈了满眼,梁弈连忙哄慰:“逗你呢,我这会虚得很,别折腾我这两条胳膊了。”
说罢大手抚上她后脑乱糟糟的发髻,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胸膛上。
姜湄的脸贴在梁弈左胸上,感受着他仍然蓬勃有力的心跳,心里的酸楚又开始泛滥。
揪着他的前襟,把声音埋进其中:“吓死我了,阿弈,你吓死我了……”
梁弈轻轻拍着她的后脊,任她哭闹,摸了一把她冻得已经青紫的手,抖着手腕拽到了自己嘴边,呵了口暖气,轻轻揉着。
“梁国几十万将士,都让我治得服帖,唯独你这妮子,从来都不肯乖乖听我的话,让你逃,你就偏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