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昶昨夜一直在巡视工事,是看见烨赫方向燃起烽烟时,他就知道城中出事了。
只是此时已经是被前后夹击,只能按兵不动,他若领兵回城,明日梁国大军一到,便是等同于穿着开裆裤等着挨打。
王昶安慰自己,好在梁弈位置一直暴露在他视野范围之内,梁弈手下虽能人济济,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烨赫,但只要明日之战能一举歼灭他与五万人马,再行夺回烨赫城便是了。
王昶于夜色中眺望着烨赫的方向,忧心起梁衍安危。
然转念一想,若非梁衍一直自苦,整日做出那副伤春悲秋的样子不肯出太守府,又怎会落入如此险境。
在揭露梁衍身世之后,王昶越发觉得这个孩子既没继承姐姐的坚韧聪敏,又没继承到他的狠辣果毅。
王昶与梁衍之间本就没什么感情可言,梁衍叫他一声舅父,而王昶早在家族多年风潇雨晦的权势争夺之中失了人性。
于他而言,这世上只有一人一事是有意义的,姐姐,和权力。
姐姐是他此生唯一的一束光,然而两人的身份与命运注定了,只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重逢相守。
王昶想着,若是梁衍死了也就死了,只要阴山一战胜,他便可以亲自举兵,以为梁帝不仁听信佞言,杀害亲子的名目掀起战争。
王昶正思忖着此事,有人来报,说见着烨赫城那边射发了枚族中私用的响箭,有几个本族打扮的护着名男子冲西山来了,夜色浓厚看不大清楚样貌,看穿着像是梁衍。
王昶本想把梁衍当作枚弃子扔了,却不想他竟逃了出来,念及他到底是自己亲生骨血,还是吩咐道。
“派一队人去瞧瞧,若真是他,便带他上来吧。他们不知道陷阱位置,再纵他们往前,便是死路了。”
梁弈他们不敢跟得太近,他命人在几人的马鞍上绑了玄色布袋装的药粉,这些奇怪的小玩意都是千机营那些匠人们特制的,布袋上剪了小口。
药粉中添加了少量价值连城的夜光粉,是以此物虽可用于追踪,却一直没人真正用得起过,全天下怕是也只有梁弈舍得把夜明珠磨成齑粉用作此途。
药粉随着马匹不停摆动的身子,无声的落下痕迹,直到梁衍一行的马蹄声已远得听不见了,梁弈才率着众人摸了上去。
王昶的兵力尽数散在阴山之中,每个山头都由蚩丹族人带领,如今已万事俱备,守株待兔。
见着手下人把略显狼狈的梁衍带到了自己面前,王昶还是硬迫着自己做出副慈爱的样子,上前拍了拍梁衍肩头。
“没伤着吧?”
梁衍看了他一眼:“舅父如今还有几成胜算。”
王昶面色一僵,拂袖转身,语气中却仍是强硬不容辩驳。
“纵使烨赫被夺又如何,只要杀了梁弈,我们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梁衍这会倒是真信了他们二人有血脉之亲了,这死鸭子嘴硬自己骗自己的样子,倒是与从前的自己如出一辙。
“呵呵……”
王昶狐疑转头,不明所以的看着抚脸轻抖着肩头的梁衍:“你笑什么?”
梁衍抬头,似笑非笑说道:“梁弈能在你丝毫不察的情况下夺取烨赫,你觉得他会蠢到一头钻进你的圈套?”
“你自以为机关算尽,父皇念着外患不会出兵长途跋涉讨伐地势险峻的烨赫城,然每一步其实你都棋差一招,如今连老窝都被梁弈掏了,你还在盲目自大些什么?”
王昶被梁衍拆穿心事,怒不可遏,瞪圆的眼中像是要喷薄出火焰。
“你说什么?大战在即,你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梁衍冷哼:“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我劝你,这会缴械投降,我便是在父皇面前自戕谢罪,也能保你留个全尸,算是还了你生身之情。”
王昶眼中的火焰搅动了危险的精光,儿子确是自己的种,可惜自小养在皇帝膝下,虎崽入犬窝,便是长大重归山林,也没了野性,只余奴性。
“你已经知晓自己身世,居然还唤那人做父皇?你既已生了降意,还不如我亲手结果了你,省得你夹着尾巴回去同皇帝老儿摇尾乞怜,惹你母后心伤!”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群山云海缝隙间穿过,照耀在暗流涌动的两人之间,王昶抬起的手掌缓缓落下。
“今日是我部的大日子,没空料理你的后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在此候着好好看好好想,如果还是这般冥顽不灵……哼!”
王昶转身而去,留了梁衍留在原地,他看着近处林间落下越来越细密的光束,抬头眯眼站进了那一缕暖阳穿过云海林间落下的光亮。
果然如同王昶所估计的,“梁弈”率领的那五万精兵午时之前抵达了阴山西部脚下。
时至正午,梁军开始分拨向阴山进发,山中王昶的伏兵见有了动静,精神都紧张了起来。
按照王昶的计策,起初只派几千兵力与梁弈的先锋部队交个手,假做不敌退入阴山,如此一来二去,便是梁弈再谨慎也会乘胜追击进山。
待到梁弈大军尽数进了伏兵的包围圈,便可收网了。
“梁弈”倒是确如王昶料定那般,派了几拨人马进山试探。
王昶心中暗喜,他初次与梁弈交手,心想此人也不过就是个刚过弱冠之年的毛头小子,市井之间对他的吹嘘或许本就是梁帝授意的夸大其词罢了。
他又下了道令,通告各山头一切依计行事,终于安了心得了会闲,几夜没合眼,他已疲累之极,刚回帐中靠着椅背小憩了片刻,便听见有脚步声急急而来。
王昶警觉的睁开眼,看着来人慌慌张张的禀报,不好的预感由心头泛起。
“族长……二殿下……不见了。看押他的人,全死了……”
王昶闻言再无睡意,随着几个护卫去查看了关押梁衍的地方,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均是被一剑封喉。
王昶慌了神,烨赫守军军心不齐,且对蚩丹多年强权压迫颇有不满,是靠着恐吓哄骗才堪堪稳住了局势,蚩丹的亲信都散尽了山里看管带领这些守军作战去了,他自己身边根本没留多少人。
可是……留在身边的,也都是族中一等一的高手,怎会连个反抗的迹象,连个叫喊声都未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