砀郡，正月底，最后还是没有等到一场大雪，持续一个多月的阴沉天空放晴，虽是惠风和畅，但没有人高兴得起来，心如同在热锅里被煎煮过似的。
韩非幽幽叹了一口气，吩咐小厮趁着有阳光，把被絮拿出去晒晒。
仰头眯着眼望着半空中悬挂的太阳，韩非心情复杂，摇摇头，唉，天气反常，今年的旱灾八九不离十了。
“郡守大人，咸阳...有急报。”小厮慌忙的跑进来，气息都还没喘匀，开口说道。
韩非打开封好的折子一看，眼眶瞬间瞪大，眸子里漫出红光，随后大笑起来，看得周围的侍从一头雾水，全垂着头不敢动作。
“快把长史叫来。”韩非收起折子，转身走向书房。
长史郑明收到小厮的传话时，正在核对去年结余的账册，知道韩非有事找他，没有丝毫耽搁，合上账本锁在柜子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韩非的书房。
“坐。”韩非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郑明。
郑明略带惶恐的接过茶水，他是魏国人，韩魏两国未灭前，因听说过韩非的大才，写信讨教过他的学识，一来二去，两人有了些关系。
不曾想，缘分兜兜转转，笔友成为了上司，还把他从底层小吏提拔上来，一跃成为砀郡长史。
经过快一年的实际相处，他可太了解自家上司，笑面虎一个，越客气心底越藏得有事。
韩非笑了笑，郑明是个心思聪慧的，因为在族中并不显眼，关系和贵族嫡系一支拐了十来个弯，再加上官职低，所以逃过了秦国大清洗，活了下来，也没押往梁山，是个有福气的。
他来了砀郡后，知道郑明还活着，就把他调到身边办事，郑明也没让他失望，凭借自己熟悉砀郡和东郡的基本情况，还有不少相熟的百姓帮忙，办成了不少事儿，给他政策的推行省了不少功夫。
去年年底，论功行赏，他上书请求把郑明升为长史，嬴政调查清楚后，答应了下来。
韩非拿出折子，郑明眼底闪过疑惑，折子上的花纹样式一看就是从咸阳送过来的，是关于年前请求调派官员的上书有答复了？
思及此，郑明心中漫起两分喜意，终于能好好歇歇了，这长史之位真不是谁都能随便坐的，来个身体条件差一点的，说不定熬不了几个月就要因公殉职。
郑明接了过来一瞧，看到首页的一半，惊得他关上了折子，抬头看向韩非，只见韩非似笑非笑，不做任何表示，然后又垂下头，定睛再仔细从头看下去。
看完后，久久没能回神。
韩非见郑明脸上的骇然之色，倏地笑了起来，林舒果然是不走寻常路，瞧瞧把他的长史吓成什么样子了。
郑明在他认识的人中，算是极其开明的，家里只有一个八岁女儿，从小带在身边教导，小姑娘十分鬼灵精怪，又聪明伶俐的，学识不比同龄男子差。
由此可见，他是不反对女子读书明理的。
但林舒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的事情，连郑明都如此惊讶，其他人可想而知。
韩非垂下眼睑，转动着手上的杯子，想着此消息被传扬开后会造成的影响，没有出声。
郑明指尖死死掐住折子一角，稳住颤抖的手，青梅竹马的妻子早逝，只留下女儿一人，他在妻子坟前起誓，会好好抚养女儿长大。
女儿自幼酷爱读书，家里的藏书都被她翻阅的差不多了，他一直苦恼女儿未来怎么办，不可能让她跟死物去过一辈子啊！
看到折子上的消息，郑明一股热泪从眼眶中漫出，韩非看了一眼又撇开视线。
郑明察觉到脸上的湿意，连忙抬起袖子挡住：“失礼了，我...我这是...太激动了。”
“看完你有何想法？”韩非问道。
“我一定会将小女送到官学去学习的。”郑明脑子一快，直接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谋划，然后就尴尬了。
韩非......
郑明想伸手扇自己一耳光，嘴皮咋就这么不听使唤了？
“郡守...我...”郑明想解释，但是已经被砀郡要建设官学的消息冲昏头脑，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
韩非摆摆手，一脸嫌弃道：“知道你疼爱女儿。”然后转过话头：“砀郡分校建立起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得提早安排。”
郑明喝完杯中的茶水，冷静下来：“是，等会儿就去寻合适的场地。”
“还有调派过来的老师，他们的住所需要安排好。”韩非提醒道。
郑明犯难了，拉了一下椅子，凑前一步：“我看折子里说，要从梁山改造所选拔一批女先生，会有魏...砀郡人吗？”
韩非眼底一片讳莫如深：“有，但是人数嘛，屈指可数。”
而且在这屈指可数中，那些人身份也不会太高，太高的不关个十来年，不会轻易放出来的。
关于梁山改造所的事儿，当初他还在咸阳时，就跟林舒探讨过，所以他很清楚嬴政的心思。
郑明放下心来，要是那些魏国贵族回来了，他怕一些背地里的魑魅魍魉会冒出头惹事。
砀郡有如今的安定，他可付出了不少心血，要是被人破坏了，他得要气死。
转念一想，郑明压低声音道：“其实可以安排一个身份高的贵族子弟来砀郡。”
韩非瞧见郑明双眼放光，就知道他心里没憋什么好事儿，瞬间猜出他话中的含义。
身份高有身份高的好处，能钓鱼嘛！
肯定的点点头，韩非笑道：“这条意见我会上报的，到时候看王上的意思。”
他忍那些暗地里的老鼠许久了，可是藏的太好，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随意抓人，怕引起百姓恐慌。
要是嬴政能同意，派个鱼饵过来，他就能将那些大鱼和老鼠一网打尽。
郑明提起茶壶给韩非和自己倒了一杯茶：“等清理干净那群人后，我们也能轻松一些。”
最起码不用996，累得他头发都快掉完。
他可是知道女儿在家天天研究什么保养套餐，说要好好给他补身子。
韩非回想去年的工作，唉，他来砀郡之前就做好准备，会很累，但没想到会这么累啊！
不过，累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