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郎中眯眼细看片刻，忽然高喊一嗓子：“白芷！这是你家那个算命的吧！快把他领走！这种下九流也敢往这带，这是菜市场吗！”
人不是白芷带进来的，但她没为自己辩解，赶紧跑来，拎着乔半仙和他的两个装满了饭菜的大碗就到门外去了。
今天日头不错，白芷给乔半仙找了两块木桩权作桌椅，解释道：“姜郎中就是嘴毒，没什么坏心眼，不过你以后可别来这了，姜郎中不信算命这一套，她肯定会见你一次赶你一次。”
乔半仙放下碗筷，答非所问道：“我给你算一件事。”
白芷：“……我干一上午的活了，累得要死，那一碗还不够我自己吃的，我不算。”
“不收你的饭。”乔半仙抬起污灰斑驳的袖子，“谢你衣裳。”
“那也不用了，我没什么想算的。”
白芷就要回去领饭，乔半仙忽然道：“你有一劫。”
自上次千里指路找到巧巧和初七之后，白芷对乔半仙的本事还是比较信服的。但是掐算过去事准，并不见得掐算未来事也一样准，某种意义上，她心中还是更偏向“事在人为”的说法。
本来不听也就不听了，但是乔半仙既已开口，听他说两句也无妨。白芷往他对面一坐：“怎么破？”
乔半仙摇头：“不可破。”
白芷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乔半仙忽然话锋一转：“你命困孤煞，唯己由之，不祥。”
“……乔二哥，你说点我能听懂的。”
乔半仙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白芷眉心：“你为人私欲过重，如此下去，终将招致祸灾。”
白芷匪夷所思道：“谁没点私欲啊，就因为这个招致祸灾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你的私欲不止如此，你抓不住身边的因缘。”乔半仙终于把一口文绉绉的词换成人话，“你看似明彻己心，却任身边人事来去，并不阻拦。最终因缘消散，终成孤家寡人。”
白芷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这话说得太邪乎了。
缄默片刻后，白芷先是扬起眉毛问道：“乔二哥，你这是算出来的？”
乔半仙：“乃我独断。”
“原来如此。”白芷长出一口气，咧嘴乐道，“胡蒙乱猜的啊，要是没应验多砸你招牌。”
这是句缓和气氛的玩笑，但乔半仙压根不给面子，一笑不笑，就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芷。
白芷笑容渐收，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正经道：“无意冒犯，乔二哥，我觉得你说的话自相矛盾。”
乔半仙面露不解：“哪里？”
“你说我任由身边人来去不阻拦才会变成孤家寡人，但是世上多少人，用尽手段要把身边的人留住，最后也还是形单影只。与其折腾得两败俱伤，还不如就任其自然，反正要走的硬留不住，再说——”白芷两手一摊，“人算赶不上天算，强求终会落个不痛快，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快活一天算一天，等孤家寡人的那一日来了，也有往事可回想，不亏。”
“既然如此，你怕什么？”
白芷一愣：“什么？”
“我说你因缘终消散，你怕什么？”乔半仙用筷子敲了一下碗，尖脆的长音刺得白芷耳内发颤，“既然你真有你说的这般释怀，又何必在意？”
啧，怎么没完没了了。这又不是在审犯人，刨根问底个什么劲儿？
白芷皱起眉头，感觉胸口烧得慌。
不光是肺管子挨戳，她隐约觉得有哪不对劲。
乔半仙见白芷闭口不言，乘胜追击道：“若你故步自封，待到自食苦果那一天，又当如何……”
“乔先生。”
打断的声音不响但极为强硬，白芷没有片刻停顿，接下来的语气缓而平和：“我在青县也遇到过一些占卜术士，据我所见，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只负责卜算，后面的一概不管，吉凶由人去，我还从没见过像乔先生这样尽心尽力的人。”她上半身微微前倾，直视乔半仙双目，无形间生出一丝威压的气势，“你带我救了弟妹的性命，我感激你。不过一码归一码，我现在倒是想问问，你在石岭县说的那句参我因果，到底什么因什么果……换句话问，你要参我的因果，还是要参什么别的因果？”
这下换乔半仙闭口不言了。
足久静默后，白芷摇摇头拍拍衣裳，又笑起来：“乔二哥，我随乔婉婉叫你一声二哥。乱世过活不容易，卜卦归卜卦，你要是有什么麻烦的心思，我可有点为难。无论有什么旧事，你和乔婉婉好歹是一奶同胞，我与她的交情在前，只要你还跟着我，我就会勉力保你平安——前提是你对我们几个没有企图。正如你所说，我这个人确实私欲过重，内外有别。”
话说得十分直白了——我看在乔婉婉的面子上容你，你可别蹬鼻子上脸。
乔半仙一听此言却怪笑起来，笑得有气无声，嘶嘶嘶地像蛇一样，听得白芷瘆得慌之余心中十分不爽，正打算扭头就走，恰听见他开口：“内外有别，乔婉婉算你的内还是外？”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问完我便走。”
“……”白芷耐着最后一丝性子道，“算内。你吃了饭就走吧，别惹姜郎中不痛快，她脾气可不好。”
语毕她就直接转身快步走向病伤坊了，嘴里还念叨着：“应该会给我留点饭吧……”
而这边的乔半仙，在听到“算内”之后，十指便一直乱颤，好似随风胡乱摇的柳叶。直颤了一炷香后，他猛地一拍面前的木桩，面上浮出奇诡的笑：“……世外之人，世外之人，能挽吾妹之命。”
城南的拥挤民居里，其中一间挤满了叽叽喳喳的百姓，刚刚七嘴八舌地跟省事郎说完昨晚上蛮子神乎其神的巫术。
地上躺着一排面容惨黑的百姓尸首，这本来是该由亲眷各自领回去下葬的，被隗扶光一句“查清原委才好为他们报仇雪恨”给拦下来了。
今天的日头又毒又辣，屋里跟蒸笼一样，隗扶光出门的时候身上还十分立整，此刻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官服前胸后背都汗透了。